聂昭一笑，随即高高扬起下颚，不疾不徐地道，“鱼死网破这成语用得挺好，很贴切，我再教你一个，狗急跳墙，就是形容津田先生眼下这副模样。”

津田良二瞬间面罩冰霜，近前一步，却立即被宋方州伸臂拦下——

“津田先生！”

“是你向我承诺，这女人会听话！”津田良二眼神一瞪怒视过去，擡手欲将宋方州的手臂格开，那人却径直站了过来，不退不让，死死将聂昭挡在身后。

他冷冷开口，眼神坚决万分，恰似出鞘之剑，“津田先生也曾向晚生承诺，不会动她一分一毫。”

津田良二微微一滞，随即呼出一口气来，双眼眯起来，仿佛极力耐着心思道，“这官司若败下来，免职获罪的是你这个财政司长，可不是我津田某人。”

“晚生明白。”

“方州，我早就教过你，女人需要管教，一味纵容是会宠坏的。”

“如何管教、宠坏与否，都是我的事情，便不劳津田先生费心了。”

沉寂间对峙良久，终是津田良二点了点头，冷冷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发出一道巨响，震得桌上的餐盘也震动，嗡鸣久久未歇。宋方州收回目光，回眸去看聂昭，冷着脸道，“惹火津田良二，看我与他翻脸，你好像很快活。”

“是，快活极了。”

“你这样没用。”他挑明去说，语声里涌现一种难言的疲惫，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道，“聪敏如你，应当早已想明津田良二的目的了。烟土一案，你是至关重要的人证，他会想尽办法控制你为他所用，你躲不过的。”

“躲不过是什么意思？若我坚决不应，他还打算怎么做，动刑吗？”

“那倒不会，他但凡敢碰你一下，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我真感动。”聂昭尖刻地笑，望着宋方州，心头越发起了挑衅的快意，就那么慵然支颐道，“你看啊宋方州，我们分明相爱，你却非要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好好的中国人不做，偏去做日本人的狗？”

她掷地有声的嘲讽并未让宋方州难堪。

他不说话，目光扫过她手腕的勒痕，随即起了身，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瓶小小的药膏；

她也不再说话，只任凭他拉过她的手，细细将湿凉的药膏涂抹到她手腕。

实际上，他方才束缚她所用的布条是丝绸材质的，足有三指粗细，根本不曾伤到她什么。只是初时她挣扎得厉害，这才留下些许红痕。

若在平时，她早一手将他拂开老远，嘲他一句“小题大做”了。然而眼下，她竟那么眷恋他掌心的温度，指腹的力道，还有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聂昭身子僵着，感觉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大滴的眼泪已经落下，溅上他的手背。

他动作一顿，已被她一把攥住了手，“方州，回头吧！”

宋方州沉默凝视她凄楚的眉目，良久，却是聂昭低了低头，唇角浮起一丝苍凉而自嘲的笑——

糊涂的是她。

事到如今，谈及“回头”二字，未免也太过幼稚了……

宋方州、陈雪堂、津田良二，还有她聂昭，俱已在昨夜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借着租界的庇护，津田良二这条走私线已经经营多年，民国政府的税司无可奈何，上头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经过昨夜一番争执，便全然不同了:

且不说那争执双方一个是手握重兵的陈雪堂，一个是政权显要的宋方州，只说明晃晃出现在报纸上的“武装运烟”四字，上头便不得不重视了。

更何况，短短一日，新闻纸上竟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真相”，这未免也太过讽刺，明摆着是哪一方在玩弄权柄，视国法为儿戏！

军警双方互相攻讦，真相愈益扑朔迷离，这在上海滩必将激起轩然大波！

群情激奋的舆论压力下，恐怕上海的政府已不足以解决此事了，至多三日便会有南京的官员下派到沪，将此事彻查到底。到时对簿公堂，她便是此案当中最重要的人证！

也难怪宋方州将她送到津田良二的私人寓所中来了。毕竟，陈雪堂一方眼下必定也在不遗余力地寻她，希望她能出庭作证，道出实情……

“行了，先别想那些了。”宋方州霍然开口，打断了聂昭的思绪。

她飞快抹了眼泪，擡头看他，却见他笑了一笑，脱了自己的制服外套搭到她身上，随即牵了她的手起身，“这里的饭菜你吃不惯，走吧，我先带你出去吃些东西，填饱了肚子再谈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