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40
40
六月,上海法租界泡在潮湿的梅雨当中,连日淅淅沥沥,处处积水成潭。
二十一日,也就是聂昭从宋方州官邸脱身的次日,傍晚七时半,一艘从汉口驶来的招商局“南嘉”轮停靠到了上海南码头,船舱门打开,旅客开始登岸。
与此同时,一艘从黄浦江上游驶来的小火轮驶过南码头,停泊到了大达码头与法租界金利源码头之间的岸边,船舷旁布排着不少持枪卫兵往来巡视。
半小时后,“南嘉”轮上的旅客登岸完毕,船员则纷纷开始打扫甲板、清洗舱房。
至九时许,船上大舱灯火悉数闭熄,只留过道与楼梯口的小灯用来照明。
深夜十一时,停泊了许久的小火轮终于再度拔锚,徐徐近前,最终紧靠在“南嘉”轮的外档。仅一支烟的工夫过去,小轮再度启动,全速向大达码头驶去——
暗夜里,数十名男子骤然现身,他们无一人讲话,只在夜雨的遮掩下飞快向小轮靠拢,或肩扛、或手拎,忙着将大包小包搬上码头,装入一部早早停靠在侧的货车。
正待发车之际,却有十余名武装军人从黑暗里跃出,围住了货车。但见一名军官迈下车来,身形高大,面色凛然,正是陈雪堂的副官徐孟冬。
“停车!检查!”
面对那人的厉声喝令,车上众人有一瞬间的惊愕,却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其中一名身穿灰色宽格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下车来,执起一把黑伞,没有说什么话,却是率先朝着徐孟冬略一欠身,显得彬彬有礼。
他客气地递了一张名片过去,徐孟冬接过名片,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到名片上写着“石川商行”字样,不由冷冷擡眼,“车上装的什么?”
“香料。”
“足下何人?”
“鄙人石秋寒,生意人。”
“生意人?”徐孟冬反问一句,未待有所动作,却听一道凌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石秋寒这名字是假的!”
徐孟冬骤然回头,见一身男装的聂昭大步朝这边走来,目光从“石秋寒”身上扫了一扫,随即郑重看他,从容不迫地道,“此人名叫上白石真彻,是日本人,我曾在华懋饭店与其有过一面之缘。他这车上装的也根本不是香料,而是日本商社即将运往租界的鸦片膏!”
话语铿锵落地,转看上白石真彻目光已寒——
聂昭是极其敏锐的人,她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那人的危险眼神,下意识警惕起来,却未防备他身侧的年轻女子骤然开枪!
两颗子弹接踵而来,火辣辣擦着耳畔飞过,聂昭这才回神,惊觉陈雪堂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早在子弹飞来的一瞬便已将她拉开,这才险险躲过一劫。
来不及说话,强光已将四下包围!
数不清的警卫车辆呼啸赶到,少说也有数十之多!一瞬间,尖锐的刹车声、杂沓的脚步声,齐整的枪械上膛声,各种声响纷至沓来,令人心惊肉跳。聂昭一眼认出当中一部汽车是宋方州的,不由紧张起来,陈雪堂会意,当即摘了军帽递给她——
“去报馆!”他低声嘱咐一句,转而一步迈到聂昭身前,用宽阔的肩背将她隔离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宛如一道坚实的墙。
聂昭转身一压帽檐,回首间,目光遥遥穿过雨幕,瞥见宋方州展露在风中的衣摆,不敢再做停留,就那么匆匆消失到雨夜当中……
“呦,这大半夜的,很热闹啊!”
宋方州从车上下来,立即便有警卫执伞上前。他微微而笑,摘了黑皮手套抛给身后的警卫,随即取出烟盒,朝陈雪堂递一支香烟过去,后者却是没接。
“真傲慢。”宋方州哼笑一声,自顾点起烟来,吸一口才半眯着眼往周身看,用那只夹着香烟的手指了一指,“这什么情况?”
陈雪堂负手而立,面无神情地盯着他,语声分明毫无起伏,却自有一种坚定,“司令部接到密报,招商局“南嘉”轮将由汉口运送大批烟土于今夜到沪,故前来探查。”
“接到密报……这倒巧,我也接到一封密报。”
“什么密报?”t
“啧,这就属于机密了,咱们俩交情再深,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我啊。”宋方州扬眉拍拍陈雪堂的肩膀,眼中噙一丝玩笑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