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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 古月阿酒 1906 字 3个月前

有时尽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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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宋方州果真没有回来,次日一早聂昭便在报纸上看到重大消息,说上头临时成立了淞沪戒严警务部。委任已下达,宋方州以财政司长一职,再兼警务部次长。

此外另附一条要义:即日起,军方不得插手上海市内的治安与拘管,一切交由警务部负责。

军方?

倒不如直接点明“陈雪堂”三字了。

明摆着的,上面并不信任陈雪堂,却无奈其手握重兵,不敢硬碰。

陈雪堂与她会面也就是一周前的事。如此想来,此人选择在这个时候找她说那些话,这是否意味着,他早已料到了今日?

一夜噩梦频频,睁了眼也不踏实,心头总是纷乱不堪。

聂昭是体格强健的人,休养了这些日子,身上的伤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走路也无碍了。她想回一趟蒋公馆,托温明漱设法联络聂征夷,尚未动身,却见赵秘书登门,一来送了些猫咪的食物与用品,二来就是传宋方州的话,说未来几日上海必有动乱,叫她老实待在酒店里。

次日,报纸果真再添要闻:

共产分子,贪苏联赤化之金钱,贿买无知识、无教育之工人,捣乱地方,无所不用其极,士不得学,农不得锄,工不入厂,商不居肆,女不安室,动辄游行,以加薪为条件,以罢工为要挟……视地方公正之士,无绅不劣,无豪不土……如有出面抗衡者,以反革命头衔,加诸其身。是可忍,孰不可忍……共产之党流行病,势将传染于大江南北,不早消灭,蔓草难图,急起募集同志,揭竿而起,斩木为兵,灭此共产党凶魔。

此后三日,上海滩动乱不断,青天白日也是枪响阵阵,罢工与游行此起彼伏,新闻纸上皆是一笔带过。

而从始至终,宋方州再没来过华懋饭店,连一句口信也没有了。

电话分明就在床头,聂昭却始终不曾联络过他。

这日清晨,阿芳带着当日的报纸过来,聂昭轻车熟路地往时政板块翻,目光却是一滞——

“阿芳,这报纸是你买来的么?”

“是酒店配备的,入住套房的客人都有的,昭小姐,每日清晨都是服务生送到门口。”

“是这样……”聂昭点点头,目光再度投向报纸,却见一行钢笔书写的文字分外清晰,就在时政版面的版头:

霞飞路爵士西餐厅,晚六点钟。

陈雪堂

考虑到曾有日本人企图劫持,出门前,聂昭特地托阿芳到成衣店里为她买了身新衣裳,以做掩人耳目之便。眼下,她穿着一身西洋式的黑绸长裙,外头裹一条素色披肩,宽檐帽边垂下黑色的面网,遮住大半张脸,与往日的英气打扮大不相同。

出门来,果真见到人心惶惶,城中往来的车马人流都明显地少了,各处路口皆有巡警。

聂昭抵达爵士西餐厅的时候,陈雪堂早已到了。

西式建造的厅堂里,窗下明灯点亮,隐约的檀香氤氲出一派高雅的绮丽,客人不多,皆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淑女。聂昭跟随服务小姐行上二楼,落座陈雪堂对面,见菜已上齐,每一道菜肴都盛放在骨瓷描金的餐盘当中,并以花瓣做了镶嵌,精致得令人不忍下筷。

再看那对面的男子,他今日未着戎装,而是穿了一身西服,长直领配小温莎十字结,面上还戴了一副圆片眼镜,看起来儒雅十足,与此间餐厅的环境十分搭调。

聂昭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一眼,未及坐稳便听他道,“上次说的事,聂小姐考虑得如何?”

她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慢悠悠地将桌上的杯盏挪来,发觉是美式咖啡,不由脱口,“大晚上的你给我喝这个?”

“清醒些,谈起事来方便。”

聂昭冷着脸将杯盏一撂。

想到上次见面,也是以“我找你谈谈宋方州的事”作为开场白,她忽然想,此人的品性与宋方州倒真是两种极端,一个开门见山,一句客套没有;一个虚与委蛇,一句真心没有,若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聂昭不答反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哪间客房的?”

“我不知道。”

“嗯?”

“总归,宋方州不会让他的女人住在普通客房,华懋饭店的套房总共也就那么十几间,今日有人入住的是四间,我在每间套房的报纸上都留了同样的话。又不涉及什么机密,大不了就是有人得知我陈雪堂今日来此用餐而已,不是也不犯罪么?”

“倘若我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呢?”

“聂小姐留洋归来,出身警署,自然是有见识、懂时局的女子,应当会关心时政。退一步来讲,倘若聂小姐当真对政事漠不关心,没有翻开报纸,那也就不适合与在下共谋此事了。”

停顿一刻,陈雪堂笑了,“聂小姐的问题,在下已解答完毕,是否该轮到聂小姐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宋方州不是汉奸,我没什么好考虑。”

“你若当真笃定,今日就不会来此了。”

聂昭没有说话,只拿起桌上的咖啡去喝,手腕没有半分颤抖,一如她神色上的平静。

可她的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陈雪堂说得不错,她的确做不到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