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ada!oney,please!please!”
报童似蹦豆儿般讲着并不标准的洋文,逗得聂昭发笑。她随了母亲的高挑身姿、白皙皮肤,甚至瞳孔也微微湛蓝,显然是令这报童产生了误会,以为她是洋人。
接过报纸来看,随手一翻便见到熟悉的名字——
巨商贵少争姝,双虎反目成仇
细看内容,原来那“巨商”说的正是名声响彻上海滩的烟土巨商李昆展;“贵少”她也不陌生,说的是上海军务总长陈雪堂的胞弟,陈明光。
一瞬间,那个风雪交加的夜又浮现眼前,和着一道飞扬声线:谁叫你们来的,李昆展还是陈雪堂?
如今这二虎争姝,不是旁人,恰是宋方州一句带出的双方。
怎就这样凑巧?
此事与宋方州是否也有关联?
蒋邱文想找她说的消息也与此相关么?
思索时,一部德式的汽车无声驶近。蒋邱文匆匆从后座迈下,撑了伞大步近前,额发微显散乱,鬓角汗珠未干,显然来得极是匆忙,“等急了吧?临出门忽然遇到些棘手的事!”
聂昭一笑摇头,忙道,“等一等有什么?又不冷,你那边出什么事情,处理妥当了么?”
“走吧,先上车再说。”
聂昭出门一向从简,此番只带了一只轻便的行李箱,交给司机放入后座便算安顿妥当。
汽车发动起来,一展明黄照亮了车前的细雨,行驶到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聂昭隔了窗子去望,但见华厦林立,霓虹耀眼,大桥横跨烟波,江面百舸争流,再不是火车上多日看来的千篇一律。
蒋家,创办了南洋商会的蒋家,便立足于这万事可为的上海滩。
心中隐隐窒闷,像是兴奋,又像是抵触,说不清道不明。
蒋邱文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如既往的随和,“火车上休息不好,你也乏累,今日先好生休息,晚上尝尝你嫂子的手艺,我们明日再去老宅拜会父亲如何?”
听他这样讲,聂昭顿觉心里一松,立即微笑点头。沉默一刻,她又问,“你还没说今日出了什么事情,是生意上的事么?看来事情不小,这么大的商会,竟还需要你亲自出面。”
“倒不是蒋家商会的事,是你嫂子那边的事。”蒋邱文叹了口气,擡手一指聂昭手里的报纸,“李昆展的新闻,看到了吧?”
聂昭点头,便听他徐徐道来——
原来,一切都要从个名叫梁画玉的名伶说起。
这梁画玉是个京剧戏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仙姿玉貌,一口地道的京腔令无数男子痴迷。她是今年年初亮相的,甫一登台,李昆展就瞧上了她,不仅奉上一座公馆供梁画玉居住,还在华法交界的“九方地”上建了戏台,让梁画玉挂头牌唱戏。
没想到,有个人只到九方地看了一场戏,便被梁画玉给迷住了。只要有梁画玉登场,此人每场t必到,奉花、包场皆不算,甚至还亲到后台约请,简直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
这个人就是上海军务总长陈雪堂的胞弟,陈明光。
全上海滩都知道,梁画玉这块美玉已属李门,旁人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陈明光自然也知道,却不在乎,双虎就这么争抢起来,多回公然冲突。
梁画玉孤女来沪,人单势薄,自然是哪一方也不敢开罪,整日里担惊忍怕的,就这么忧思成疾,已经一连多日未曾登台了。李陈二人怜香惜玉,加之如今无戏可听,便结怨更深。今日,身为政商名流的二人一同出席温氏企业的香水发布会,竟再度发生口角,李昆展当即叫来一众手打手,当众就将陈明光打了个头破血流。
“虽说是他们两家的事,但争执毕竟发生在温氏企业的发布会上,陈公子伤得不轻,温家这边自然要善后一番。”
“温氏企业,与嫂子有什么相干么?”
“温明漱,上海滩响当当的女企业家,十九岁接掌温氏企业,独自创办‘明夜暗香’品牌,她就是你嫂子。”蒋邱文微微笑着,眉梢眼角俱是温柔,看看窗外又道,“原本她也打算随我一同来接你的,谁想到碰上这种事,眼下实在是走不开,你见谅。”
“这有什么见不见谅的?我还觉得是我来得不凑巧,给你们添了麻烦!”聂昭一笑,总觉得蒋邱文过分客气,脑海中却还盘悬着“温明漱”三字,一时神往——
“十九岁接掌企业,真是不容易,一定是个有见识、有魄力、有担当的女子……”
汽车驶到华格臬路,行过一排鳞次栉比、富丽堂皇的豪宅,最终停在了一栋简洁无华的公馆面前。
行过前院的花园,推门进去,但见蒋公馆中并不如何奢华,甚至不见什么昂贵摆设,却是宽敞而明亮的。佣人的穿着也是如此,质朴,却体面。
管家阿荣上前接过行李,女佣阿芳殷勤地端上茶盏,聂昭跟着蒋邱文落座到沙发上,想要寻一张他们夫妻二人的合照一睹嫂子风采,寻了半晌却是无果。
阿芳正在为聂昭续茶,听见门口有汽车响动,急匆匆就迎了出去,“应是太太回来了!”
聂昭站起身来,听得一串脚步渐近,高跟鞋踏着积水铮铮有声,衬出一道女声干练,“我们家的发布会上也敢撒野,简直是不把我温明漱放在眼里!阿芳,传我的话给大少爷,叫他看紧了,这两家人再敢登门就打断他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