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片起锅,她轻轻将鲫鱼平放在锅中,“滋啦”一声,厨房内顿时升起一股浓浓的白烟。她不紧不慢,待鱼身一面煎至金黄,再小心翼翼地翻面。鲫鱼两面煎黄,倒入开水,小火滚煮,汤色奶白。
章以灏抱臂,视线默默跟随她移动,在氤氲烟火气之中,仿佛闻到了家的味道。他越发笃定,独居的那个一房一厅的公寓完全称不上“家”。家是有烟火,有欢笑,有生活痕迹的空间。
鱼汤熬出浓郁鱼香后,许若麟将鱼和姜片捞出,加盐和白胡椒粉调味。随后她依次放入皱纱鱼腐、红萝卜片和冬菇片,最后码好上海青,一道鲜香四溢的就做好了。
许若麟将砂锅放在餐桌,舀了一小碗皱纱鱼腐,递给章以灏。
“广府名物,皱纱鱼腐,请慢用。”
再次听到“广府名物”四个字,他手里的动作定住,生怕再次中招。她看着他迟疑的模样,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
“前几天一个老街坊从老家回来,专程带了当地的非遗美食‘皱纱鱼腐’送给我爸。做法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做好也不容易。首先将新鲜鲮鱼去骨,剥皮,起肉,就是将鱼肉从鱼身上刮下,然后加淀粉、盐和鸡蛋打成弹牙的鱼浆,最后高温油炸,才算做好。”
章以灏喝多了,依然头昏脑涨,许若麟介绍的皱纱鱼腐让他听得云里雾里,末了,软绵绵地问了一句:“这不是鱼蛋吗?”
许若麟哈哈大笑,连忙摇头:“当然不同,皱纱鱼腐外皮极薄,煮透之后如轻纱一般,吃起来爽滑松软。至于鱼蛋,虽然也炸过,但表皮跟里面是贴合的,整体很弹牙。”
她夹起一块鱼腐,吹了吹送进嘴里,满意地直点头。
“鱼味浓郁,齿颊留香,吸满汤汁的鱼腐口感一绝。听说刚炸出来的皱纱鱼腐,可好吃了,跟黄金炸馒头一样,可以沾炼奶吃。哎呀,光是随便说说我都流口水。”
他垂头盯着面前散发着热气的皱纱鱼腐煲。奶白的高汤里,静静卧着一块鱼腐,旁边的上海青自带一抹翠绿,点缀其中。
他轻轻咬掉半个,鱼腐里的汤汁迸溅,让他下意识把鱼腐含在嘴里,吸走甘香四溢的浓汤。软滑爽脆的鱼腐像一阵带魔法的风,所到之处,鲜香留存。
他的味蕾在许若麟的厨艺面前,弯腰屈服,迎接这道无比可口的皱纱鱼腐带来的多重惊喜。
贪杯之后,来一口鱼腐,喝一口热汤,舒心暖胃,浑身酣畅。
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陆陆续续活过来,酒气被恢复的精力驱散,模糊的视线逐渐归拢,重新聚焦在面前的人儿身上。
“我从来没吃过皱纱鱼腐,真的很好吃,谢谢你。”
“我谢谢你才对。”许若麟没有看他,像在自言自语。
她喝光了碗里的汤,没有再续,又拿起玉冰烧,直接对瓶吹。
“你别喝了,好吗?”章以灏眼疾手快,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原本半瓶酒,现在只剩一点点。
“我太开心了,怕今t晚睡不着,提前喝点酒,就喝了一点点……”她眼神迷离,努力辨认方向,最后有气无力地倒在椅背。
许若麟醉了,是被迫醉,也是主动醉。
章以灏清醒不少,起身绕到餐桌另一边,蹲下来扶住她。
“心里不好受,对吗?”
许若麟不说话,低头观察自己的双手。
如果大部分同龄女生的手,白嫩纤细,玉指如葱,那么她的手完全相反。长期在厨房工作,导致她的手一看就是干活的手。
她手部皮肤很白,但粗糙不已,指头角质厚,关节略显粗大,手上有几道烫伤和刀伤的疤痕,很淡,但仍旧能够大致猜出她在厨房的遭遇。她的指甲修得很短,从不做美甲,也不涂指甲油,一来她不喜欢,二来实际情况也不允许。
“我的手看起来太丑了,一点都不精致。实际上,我不做美甲,不化妆,对漂亮衣服也没兴趣……这个年纪的喜好,与我不沾边,都不属于我。其实,要不是我把自己当男人看,后厨和许记,也将不属于我……”
章以灏静静聆听她的诉说,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任何怨气,甚至没有一丝不悦。
“……你知道吗,我看起来自信,强悍,但这底气是我爸给的。无他,只因为我姓许。我不确定光靠我自己,能不能撑起许记,将我爸的心血做大做强。”
他懂她的压力。他大学毕业之后创业,将《美食研究所》以及杂志社一步步做起来。他走过弯路,也摔过跤。他很清楚内心渴求认同带来的内驱力,而这股力量,时常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旁人的不理解或是质疑,对于根基不稳的人来说,负面影响很大。
他亲耳听过旁人对她的冷嘲热讽。一句“女子不如男”,或者因为她姓许使一切变得理所应当,就可能掩盖她一路以来的努力。
他不擅长安慰别人,但对她的事从来耐心有加。
“我相信你,也想告诉你——除了你,没人比你更适合,更担得起许记当家的称号。”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起身踉踉跄跄往沙发走去。
“我好困,想睡一会儿。如果你想回家就先走吧,不好意思。”
她腾出一小片空间,往沙发一倒,很快进入梦乡。他歪头看着她毫无防备地睡着,眸色柔和。
章以灏给她找了一块毛毯盖好,轻叹一声。不知是她对他太放心,还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异性。
又或者说,对她来说,他是朋友,是兄弟,没有其他。
章以灏不放心她醉酒独自在家睡觉,自己也喝了酒,不能开车。看着凌乱不堪的屋子,他蹑手蹑脚地收拾起来。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客厅基本恢复整洁的原貌,他酒醒得也差不多了。
他擦了一把汗,门铃响了。
他怕许若麟被吵醒,赶紧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的人表情怪异,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