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今儿个家里可真热闹,大家伙儿都到齐了。”
一道浑厚雄劲的声音落下,楚东振一手扶着围栏,从实木楼梯间缓缓走下。
听见这阵动静,在场众人擡头望去。
“楚叔叔。”在冯玉霜轻拍的暗示下,楚韵宛率先开口打招呼。
楚东振稍稍颔首,似应下了这句寒暄。
而后走到餐厅的主位坐下,将手边的餐巾平铺在桌面上。
“都来了啊。”
“既然来了,就先坐下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楚东振声线平缓,并没有如冯玉霜一般,对小辈们的到来表现得格外欢喜。
他出身于贫苦落后的小渔村,没有天生喜怒不行于色的本领,为了与苦心争取的身份匹配,他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表情变化。
可楚兮晚却从他平淡的表情中寻找到了一丝伪装的破绽。
眼神是无法骗人的。
即便楚东振极力克制情绪,维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但眸底透露出的熠熠光亮却彰显出了他过度愉悦的心情。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楚兮晚可以笃定,他最近肯定遇上了好事。
至于这件‘好事’是什么,她心里十分清楚。
楚兮晚把手中的车厘子和果柄用指甲掐断,而后将其放入口中。
牙关慢慢紧闭,汁水瞬间在口腔内爆开,清甜的果香萦绕在鼻尖。
她不动神色地起身,向餐厅走去。
楚东振再次开口。
“今天还真是凑巧啊,暂且先不说韵宛和小璟在没有约好的情况下同时回家,就连晚晚也愿意回来陪我。”
“还没开始许新年愿望,没想到就已经实现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端起手旁的酒杯,朝谢斯遇所站的方向示意。
“来,小谢、小璟,正好今天开心,先陪叔叔喝一杯。”
饭都还没吃,喝什么酒。
楚兮晚差一点儿把心里话说出来。
而后,她擡手按住楚东振的手臂,迫使他将端起的酒杯重新放回餐桌上,满是不悦地说:“你想喝就自己喝,别拉其他人。”
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听出她字里行间的维护之情。
只不过是对谁的维护就不得而知了。
维护的人应该是许璟吧。
总不能是才与她没见过几次的谢斯遇。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楚兮晚对楚东振的反驳上,未曾有人注意到餐桌另一端的人的异常神情。
楚韵宛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痛意,而那双如毒蛇般淬了层寒气的双眸死死盯着怔正在开口说话的人,似乎在心头酝酿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一盘盘色香味美的菜肴接连不断地从厨房端出。
顷刻间,碗盘占据了整个餐桌吧。
楚兮晚没有拘泥于传统的餐桌礼仪,比楚东振更先动筷子。
好似没有看见余下几人的诧异目光,继而饶有兴致地擡头问:“老楚,最近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说出来给我们大家分享分享呗。”
问题刚说出口,餐桌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正将鸡汤从锅里盛出来的冯玉霜手上动作一滞,脸上笑意为不可察地收敛了些,又下一秒恢复正常。
“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没有必要再拿出来说。”
冯玉霜的画话外之音很明显,不想让别人过度关注这件事情。
这不是楚兮晚满意地回答。
她轻飘飘地看了冯玉霜一眼,语调讥讽,轻笑着出声。
“我问你了吗?”
“还是觉得老楚他自己没有张嘴,需要当他的发言人?”
“自作多情。”
而后楚兮晚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尾小幅度地上挑,整个人懒懒地靠在餐椅软背上,摆出一副格外悠闲的模样。
楚兮晚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内心所想,话语全然不复之前的柔和,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原以为冯玉霜会与往常一样,纵使心里有再多的怒气,也不会直接反驳她夹枪带棒的话,而是采取委婉地进行回击。
但这一次仿佛得到了某种底气加持,冯玉霜不再畏手畏脚。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一天到晚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大小姐,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日子。我告诉你……”
‘啪——’
突如其来的巨响将冯玉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阻断。
楚东振满脸愤怒地把碗筷摔在桌子上,眉头紧皱,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愈发明显。
“够了,好不容易把人都盼回来了,你们非得把这餐饭搅得鸡犬不宁吗!”
余震在空中荡开一个又一个波纹,楚兮晚觉得这番场面很可笑。
她微微侧眸,视线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朝更远处树上挂的红灯笼眺望过去。
今年……好像又没办法过一个美满幸福的新年了。
“是我不该回来吗?”
楚兮晚放缓嗓音,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
朦胧、虚幻,让人听不真切。
受尽了委屈似的。
察觉到楚兮晚表情中的几分示弱,楚东振才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是不是过于重了。
并且他确实有愧于她。
楚东振将手攥成拳状,放到嘴边,之后清咳了几声,声线略微有些生硬:“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不希望有人破坏家里的和平安定。”
听完他的这句话,楚兮晚瞬间感到非常无语。
没想责怪任何人。
不希望破坏家里的和平安定。
可关键是,这里是她的家吗?
‘房子’和‘家’是两个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概念。
‘房子’是一幢简单的建筑,一个能为人们遮风挡雨的地方。
而‘家’却包含着人与人之间产生的深厚羁绊,哪怕是破旧不堪的角落,只要和爱的人在一起,也能被称之为家。
感受到楚东振的低压,冯玉霜不免生出心虚,语气弱弱地说:“哎呀,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聊点让人开心的事情。”
继而将视线转移到身旁的楚韵宛身上,引出另一个话题:“韵宛,小谢,你们俩在一起也有段t时间了,结婚这件事什么时候提上日程呢?”
‘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楚兮晚听见‘结婚’这个词语之后,毫无防备地被水呛了一下。
只不过比她反应更大的是两个当事人。
冯玉霜的话音刚落,楚韵宛赶忙出声阻止,语气里盛漫了慌乱:“妈,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瞎操心了。”
听见自己费劲时间和精力培养出来的女儿反驳自己,冯玉霜面露不满。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哪里瞎操心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再说了,我现在有时间,身体也还不错,等你们生了宝宝,还能帮你们带一带。”
“妈——”楚韵宛提高音量,差点儿就要伸手捂住冯玉霜的嘴。
说完,还不忘偷偷打量身旁谢斯遇的反应。
自从迫害楚兮晚未果的事件发生,在咖啡馆对峙分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并且毫无理由地对谢斯遇心生恐惧感。
这一次带谢斯遇回家,是他主动找上门提出来的请求,同时也开出了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接着,楚韵宛再次补充了一句:“妈,你别管了,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安排好。”
餐桌上每个人都怀抱着不同心思,各种心思碰撞,火花接连不断地在空中激起,仿佛能听见燃烧过后的‘嗞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