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芳菲没回头，随意地对她摆了摆手。
*
污浊的臭气顺着风刮到了在场的人的口鼻间，那是已经陆续抵达的尸鬼大部队们正挤在一起，为着一块腐肉而大打出手。
由于它们在沼泽内呆了不短的时间，一个个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裹挟着粘液和泥浆。
拥挤在一起，就像一片流淌着的“黑色海洋”，脏臭难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连巨脸也放过了目标更为明显的它们，而是选择了对着剩余不多的村民们穷追猛打。
巫九枫早已经摘了堵在鼻间的棉絮，在擡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巨脸之后，继而冲着不远处的高梁打了一个招呼：
“高梁，我要开始了！”
百忙之中的高梁村长蓦然回头，在看清了巫九枫后也扯着嗓子回道：
“好！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吗——”
在来路上，她们除了谈天谈地谈月亮谈人生和理想之外，自然已经提前商量好了如何利用这些“援兵”的计划。
虽然在这一原本计划中，本来还需要其他村子的人的配合。
但鉴于现在的情况，只有由目前还保存着实力的二人赶鸭子上架出手了。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的计划能有多少奏效可就说不定了。
巫九枫微微解开了领口，用来散着身体冒出的热气。
她此时的表情可真算不上是多好，在失去了笑容后，脸上的神色既压抑又紧绷，就像是暴风雨前笼罩着乌云的海面。
“从进来的一开始，计划就永远赶不上变化！”她不满道，“我真是受够了。”
【请宿主冷静，毕竟您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而且很快就结束了。】
系统依旧温和道。
“冷静你个屁！”
在愤怒地对系统喊出这句话后，巫九枫张开双臂，万千牵机丝从她衣袖底射出。
与此同时，高梁村长也已经吟唱好了准备好的术法，于是，在那群“黑色海洋”中忽然飞起来了近乎两三成的尸鬼。
它们身在空中，被气流裹挟着移动到了巫九枫的头顶，却还是徒劳的挣动着四肢，想要回到尸群中。
正在这时，巫九枫飞射而出地牵机丝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齐刷刷地扎到了它们的身上和脑袋上。
不过转瞬之间，她的头顶处就已经全被这些扎满了晶莹丝线的污浊尸鬼们笼罩住了。
在这些尸鬼散乱的阴影下，她擡着头，睁大着眼睛，长发飘散，面孔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
在这短短一瞬间，巫九枫的神识被切割成成千上万份，顺着那无数纤细到了极点的丝线延伸开去，陆陆续续地抵达着此行的终点——那是一扇扇被紧紧阖着的门。
可是还是太难了！
即使这近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在抽空在尸鬼身上练习，但她还从没有一次性尝试过同时操控如此之多的尸鬼。
这毕竟是曾经的黄花村近半数村民的量。
巫九枫眼角和两耳都开始往下渗着血液，再往后是鼻孔和嘴角，她空茫的眼睛睁到了最大，映出了上空依旧无动于衷地朝下坠落的尸鬼们的倒影。
“陶芳菲！”不远处的高梁村长紧张地喊着她的名字，“你还好吗？不行我们就放弃，执行另一个计划！”
另一个计划是取消与巨脸正面对战，改为带着剩余还活着的人逃走。
在发现四村联盟伤亡惨重之前，她和高梁都对后者嗤之以鼻，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备用。
两人体内都流着不服输者的血液，在有机会和敌方作战获得胜利时，没有人会想要后退。
因为那是懦弱者的行为！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局面对她们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如今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要想再继续作战下去，对于被迫成为计划唯一主力的陶芳菲来说，还是太艰难了。
所以即使再不情愿，高梁村长也只能强压着不舍，转而提出了启用备用计划。
可这时的巫九枫已经完全听不到她说的话了。
耳膜和视网膜都因巨压先后受损，就连体表的毛细血管也开始渗出了细密的小血滴。
这样状态下的巫九枫已经注意不到外界发生的其它事，她的全部意识全都聚集在了那一扇扇紧阖着不让她进去的门户上！
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想要撞开沉重的门户，但门户始终沉默着对她说NO！
在这一瞬间，巫九枫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纯白的房间内，戴在头上的仪器被连接到墙上的屏幕，发出了一声比一声急促的警告。
而她却恍若没听见一般，只死死地盯着那道紧紧阖上的玻璃门，和在门外与她对视着的表情复杂的人们。
……
那时的无力和愤怒，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巫九枫闭眼，两道血泪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当再次睁开时，暴怒的飓风在她眼底汇集。
她死死地盯着上方，在猩红色的视野中狞笑：
“我绝不认输！”
下一刻，她高高举起双臂：
“给我开啊啊啊啊啊！！！！！！”
在这极致的愤怒和不甘之中，操偶术不过上千字的法诀在她面前逐一展开。
那些灿烂的金字长出了手脚，围着她飞速地旋转然后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无比庞大的信息量涌入了脑海，一层隐形且厚重的壁障就此瓦解！
原来是这样啊……
巫九枫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念随心使——
下一秒，那一道道紧阖着不愿意让她进入的门户，忽然全都洞开！
在成百上千道开门声中，她带着满脸的血痕，得意地笑了。
……
山口的巨脸不知为何舍弃了原先的猎物，改为向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巫九枫出手。
“芳菲姐！”翠丫扔下橘子，紧张地叫道。
在不远处的其他还存活着的村民也紧张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陶芳菲！”
“芳菲姐！”
“……”
见势不好，高梁村长不再等待，开始吟唱起了术法，准备先将危险中的陶芳菲移开。
可当法术将要成型之时，她忽然收口，将其全都打散开。
“……还是小瞧了她啊。”高梁有些不是滋味地感叹着，可笑容却不知不觉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在在场众人的见证之下，那仰面站在无数从天而降的尸鬼身下的少女，忽然双手一动。
至此，所有激射而出的牵机丝全都拉紧，然后，在她头顶处的那些体表附着泥浆的不知道死去了多久的尸鬼们，也倏然张开了眼睛。
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分明跳动着和巫九枫眼中相同的烈焰，它们是她意志的延伸。
甚至不需要再操控牵机丝，只需要轻轻一个念头——
那些“苏醒”过来的尸鬼们就前仆后继地为她效劳。
天空之中，无数的牵机丝从尸鬼们的衣袖间隐现。
经过某种特殊的标记，这些被挑选而来的尸鬼们恰恰属于原先的黄花村。
虽然它们体内的意识已然泯灭，但留存在这具身体上的操偶术熟练度并没有就此消失。
在进驻了一段新的意识之后，这些沉寂了多时的空壳就再次行动了起来。
晶莹的牵机丝在衣袖手腕间汇集，它们已经蠢蠢欲动！
在高梁村长的帮助下，从“乌黑海洋”中最先被抛出来的是绿叶村的尸鬼们，它们被恰到好处地送到了黄花村尸鬼们的身下。
瞬时间，黄花村的尸鬼们蓄势待发的牵机丝就此激射而出，轻而易举地连接到了黄花村的尸鬼们身上，形成了相当漂亮的树状图。
下一刻，随着巫九枫的一个心念，绿叶村的尸鬼们一齐放出了治愈性的术法。
笼罩范围是……在场的所有人！
在淡绿色回春决的照射下，附近已经弹尽粮绝的村民们舒爽地除了一口长气，他们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与此同时，巫九枫身上的伤势也被治愈。
她的视力、听力等感官全都恢复到了t受伤前的状态，甚至比那时还要更好，只是受伤时体表留下的血渍仍未消失。
“陶芳菲，下一波！”高梁村长提醒道。
这次是大屋村的尸鬼们，黄花村尸鬼们衣袖间的牵机丝被从绿叶村尸鬼们身上毫不留情地拔出，然后转而插到了新运过来的大屋村尸鬼们的身上。
大屋村的尸鬼们重新被注入了生命，随后将各种各样加强防护和攻击的术法和赐福效果全都施展到了剩余的尸鬼群中。
这些辅助性的术法和祝福只能留存很短的时间。
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下一波！”
最后被高梁村长控风术抛过来的是被灌注了术法和祝福的乌龙村与白鹤村混合尸鬼群。
它们中的有一部分在沼泽中，还有一部分在她们赶路时遇到。
当牵机丝榨入到它们的体内时，这些被强化过的怪物们睁开双眼，发出了一声声嘶吼。
而那些身上伤口被治愈了的幸存村民们也开始加入了战斗。
黄花村的人开始操控其它尸鬼，大屋村的人施加术法，乌龙村的人加入战斗队伍……
不过短短十来息间，这一支草草整合过的庞大队伍就朝着天空中的巨脸发起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一波攻击！
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它的后颈！
冰火与烟尘组成的海洋之中，脸上带着血痕的巫九枫仰头看着身处云间的巨脸，同时发布了攻击指令。
在她身后，数千道身影随着她的展臂一齐跃起，向天进发！
……
那是足以燃尽一切的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