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允信带着唐父上楼,径直进了房间,从最高处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材料。
“这份材料我准备了许多年,因为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用上。”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花费账单,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用过你一分钱,你看一下,应该没有遗漏,如果有,那我就补上。”
唐父气恼地翻开,厚厚的一叠表格,花费少得可怜,初中之前的花费只有个大概,往多了算的,后面的一笔一笔,详细到每一件文具,每一件衣服。
十八年,总计花费十万三千八百一十四块七毛。
哪怕是对于唐允信所生活的北方小城,这也是一个几乎少得可怜的数字,而唐家的家境其实还算可以,唐允信的中学时代,本不该过得这样拮据。
“我知道,我欠你的,不是说还了钱就算事,不说通胀,就像你说的,我这条命是因为有你才能够被生出来,也是因为你,我不用承受一个生父不详的童年,这些,是我永远都还不清的。”
那个少得可怜的数字,和那些一笔一笔零零碎碎的花费,像一记巴掌抽在了唐父的脸上。
这些记录意味着,从唐允信得知了身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把自己的每一笔花费都记录了下来。
“我给你看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欠你归欠你,但你也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为我付出。”
唐允信平静地擡起头,看向唐父那张发涨的脸,继续道:“小学毕业,你阻止了我去更好的私立中学,初中毕业,你阻止了我去市重点,因为我的分数高,去镇上读的话,可以有一万块的奖学金。”
“我高中寄宿,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二百块,我妈怕我钱不够用,但是她那时候没有了收入,身上没有一分钱,她从你给的家用里给我拿了一百,你当着我的面骂她,然后给了我一巴掌,拿走了那一百块。”
“我高考结束,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你想让我去学当时号称最热门,最赚钱的计算机,但明明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我想当个律师。”
“如果不是我的班主任发现了不对,我连我的理想都会失去。”
“我高考结束暑假去打工,为的是攒够我大一的学费四千六百块,我打了三份工,上午送奶,中午在饭馆当服务员,下午去做家教。”
“两个月,我攒了八千零四百块,足够我的学费和住宿,然后在我去和同学吃散伙饭的时候,你进了我的房间,拿走了八千块。”
“你斥责我,说我没有大学生的样子,赚这种不体面的钱,最后你说我身上不应该放这么多钱,你帮我存起来,等到我快开学,你再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数落我上大学需要花费多么巨大的一笔钱,但是为了我的前程,你没有一丝犹豫。”
“别说了!”唐父脸色青白,暴怒地撕碎了账单,喘着粗气打断了唐允信。
唐允信依然冷静,冷静到仿佛一个局外人。
因为在过去无数个他独自一人的夜晚,对着那些可笑的账单,他的内心世界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崩塌过了。
所以他才告诉葛玥,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没有父慈子孝,没有家庭和睦,没有血浓于水,也没有养恩大于天。
唐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也不知道听了多久,她泪流满面地看着唐允信,却不像之前哭到泣不成声,她只是在流泪。
沉默地,汹涌地,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她嘶哑着声音,忘了几十分钟前心里生出的对儿子的怨恨,她被对儿子的愧疚彻底击垮。
唐允信轻描淡写的那些事情里,很多她知道,比如说生活费,比如说择校问题,但也有她不知道的,比如说被拿走的那八千块,比如说修改未遂的志愿。
唐允信说的是一些比较大的事情,还有生活中各种各种的小事他没有提,她甚至不敢想,唐允信在那些年里,到底承受了多少寄人篱下的耻辱。
唐允信任由唐母抓住自己的手,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伸手推开她。
唐母绝望地看着他,她以为儿子终于在受尽委屈之后,连同自己也不想要了。
但唐允信只是重新去了一趟房间,在同样的位置,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递给了唐母:“妈,你之前说想要离婚,我很开心,所以从法律角度,给你做了一份粗略的财产明细。”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妈,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用一只手翻开那份文件:“我算过你们那些年的收入和大概的家庭支出之后,你知道,你的收入,在家庭财产中,占了多少吗?”
唐母茫然看向他。
“百分之七十。”
唐允信给出了一个荒谬的结论。
“你把你挣的钱,全部给了他,他说存起来,留作家用,但其实,你一个人的收入,就覆盖了全部的家用和大部分的存款,而他的收入,有很大一部分不知所踪。”
“你比他挣得多,却因为我的原因,做了他几十年的奴仆,承担了一个无法生育的名声,在他的家族中从来擡不起头。”
“妈,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