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絮打了个哈欠,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两天。”
“嗯。”
“鹿絮。”
鹿絮吸溜吸溜地喝了半杯咖啡,这才缓过劲儿来:“嗯,你说,好困,我去你办公室沙发上躺会儿行不行?”
“我把白一泽的监护权给你好不好?”
鹿絮僵住。
也不用什么咖啡了,她已经彻底清醒了。
白焰的话落在她耳朵里,等同于另一个意思——
我们没有机会重新在一起了。
镜头里,白焰侧过头,把目光落在窗外。
半个月时间,他瘦了许多,下颌骨嶙峋锋利,气质看着更加拒人千里了。
鹿絮神色缓缓凝固,良久才淡淡道:“好啊!”
白焰仓促地“嗯”了一声,切断了视频。
鹿絮只来得及捕捉到他一瞬间通红的眼眶和隐约落下来的眼泪。
原来白焰也是会哭的。
白焰在哭。
他无声地捂住脸,把哽咽憋在喉咙里,眼泪陌生的温度烫得掌心都要烧起来。
他放弃了。
他放弃了鹿絮。
他自私地把鹿絮圈在自己身边十五年,这十五年里,鹿絮得到的悲伤远远多于欢愉。
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呢?
鹿絮为什么不能去得到更好的?
血缘和幼时的愧疚把他困死在这个畸形的家庭里,但鹿絮还可以离开,白一泽也可以离开。
但是实在是太疼了。
胸口像被剜去一块一样疼,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人的情绪过于浓烈的时候,真的会影响到身体的感知。
白母已经出院了,这个点正在午睡,住院治疗是有用的,尤其是后面一周被寸步不离地照顾并监督吃药,效果尤其明显。
她每天按时吃饭、睡觉、锻炼、阅读,她不再提鹿絮,也不提白一泽。
她重新开始下厨,做很多年前常做的菜色。
就好像回到了白焰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到了饭点,却能安静祥和地坐下来一起吃饭。
午夜,零点一过,白焰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弹窗。
是鹿絮所在的那个平台。
恍恍惚惚他记起来,今天是微纪录片作品公开进行评选的日子。
他打开平台,找到鹿絮的作品。
《产后一年,你还爱你的丈夫吗?》
纪录片只有半个小时,跟踪拍摄了几个新妈妈的产后生活。
七点早起,给孩子洗漱,全身擦润肤霜,喂奶,互动,做一些适应月龄的被动操。
九点哄睡,然后开始做家务。
运气好的话,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处理那些琐碎的家务事,运气不好的话,半个小时之后小孩子就会醒来哭闹。
于是重复抱,哄,喂奶,简单互动……
四个小时一个循环,没日没夜。
“其实这些都还好,我觉得最难的是家里人的质疑和否定吧。”
“质疑母乳够不够吃,质疑我是不是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食物,质疑我晚上是不是光顾着自己睡不管孩子。”
“否定我的付出,认为一切都是妈妈应该做的,否定我的辛苦,说带孩子就是陪孩子玩,有什么辛苦的。”
“总是这样,生了孩子,好像家里是个人都有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
“老公呢?”
“老公要上班啊,我多说两句家里人就说我不知道心疼老公,说他上班辛苦,晚上没精力陪孩子熬。”
“后悔生孩子吗?”
“后悔,当然后悔,我的生活全部被毁掉了。”
“后悔,生了孩子之后我觉得我老公没那么爱我。”
“后悔,我一个人本来应该过得特别好吧?”
“后悔……”
……
白焰怔怔笑,自虐一般,把每句话都想象成鹿絮的声音。
鹿絮对他说,后悔。
后悔认识他,后悔和他结婚,后悔进入他的家庭,后悔生下孩子……
纪录片最后:“你还爱你的丈夫吗?”
“不爱了,爱不动了,生活太累了,我连自己都爱不动了。”
“不知道,总归没有以前那么在乎了吧,毕竟还要顾孩子。”
“爱吧,虽然有很多不愉快,但是总的来说他还是心疼我的。”
“爱,不爱他我为什么给他生孩子?”
……
白焰近乎残酷地想,这些执迷不悟的女人们,或许是把爱情当成了一个虚幻的慰藉,靠着这个来自我欺骗,以此勉力维持婚姻的假象。
如果她们像鹿絮一样,能够跳出婚姻的泥泞,或许她们就会发现,爱情没有那么重要。
离开拖累她们生活的男人,她们可以活得更好,如果那时候再问,或许她们的回答都是“不爱”。
“爱。”一个刻在骨髓里的声音骤然跳出屏幕。
白焰茫茫然擡起头,重新看向视频。
最后一个被采访者只有背影,但白焰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为什么?”
鹿絮的声音带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轻快和释然。
“因为爱情本来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把自己治好了,我就能继续爱他。”
“嗯?为什么?大概因为,他需要我爱他吧哈哈……”
白焰豁然站起。
车钥匙在玄关。
今夜无云,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