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如果我不去,赵霞也不出现,冯仁一定会有所警觉。这样一来就打草惊蛇了。”
不管江天佑如何反对,贺敏敏执意以身试险。
“再说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股东们跳入冯仁的陷阱里。”
这是道义的问题。
“不行就是不行!太危险了。你要去,带上我一起。”
“带上你冯仁才真的要起疑。”
“那你也别去。”
看小夫妻两人为此争执不已,最终黄生拍板,翌日一早让江天佑带赵霞去公安局自首,黄生提前到码头租好游艇等候。
“我跟你保证,敏敏会平安回来,头发都不会少一根。”
看江天佑还在不依不挠,黄生双手用拐杖匝地,一言九鼎道。
“你凭什么保证?”
江天佑质问。
“凭她不但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儿媳妇。我就是拼着把老骨头,也不会让她出事!”
江天佑语塞,面孔涨成猪肝色。倒是贺敏敏默默地念着“儿媳妇”三个字,莞尔一笑——师父这个倔老头总算放软档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江天佑倒是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黄生了。
警察同志走过来让他们三个一起坐车回市里,江天佑看着黄生,嘴巴开开闭闭几回,就是说不出那两个字。
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然而他们却足足隔一万多个夜晚,加上两人都是倔脾气,想要雪融冰消,谈何容易。
“阿爸,我和你坐后头,让阿天坐前面。”
眼看这父子两人都不肯开口,最终还是贺敏敏打破僵局,主动挽住黄生得胳膊,亲亲热热,一口一个“阿爸”。
“哎,好,好。乖啊。”
黄生拍了拍贺敏敏手背,转头盯着江天佑看,江天佑抿了抿嘴巴,用只有蚊子才听得见的音调说了声“好”。
……
下了飞机,贺敏敏夫妻两人先去苏州好婆家报平安,一进门却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韩律师,你怎么来了?”
好婆和韩律师隔着饭桌相对而坐。大热天,又是在逼仄的亭子间,难为这位律师先生还穿得西装笔挺,只是手里拿着的那块棉布手帕已经可以绞出水来了。
江天佑连忙将他带回小饭店吹空调。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呢?我也好去机场接你啊。”
江天佑说着,向韩律师介绍贺敏敏。韩律师对贺敏敏交口称赞,说难怪阿天被车撞成那样都等不及要回上海结婚,原来是娶了个天仙般娘子的缘故。
“上次的车祸,法院已经判下来了。这里是对方赔付的四万八千多港币。我帮你带过来了。”
江天佑接过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打开一看,有零有整。
“蛮好,有启动资金了。”
江天佑笑说这笔钱来得太及时,本来担心小饭店下个月开业无米下炊,结果韩律师天降甘霖,简直是雪中送炭。韩律师不知道小饭店之前出事,听他一解释,也觉得无巧不成书。
“先别谢我。我这次来,还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江天佑不解,贺敏敏猛地擡起头,似乎预料到了些什么。
“我受人委托,向您赠送两套房产。”
韩律师说着,拿出委托书和两本红色封皮的房产证。
“我不能要。”
贺敏敏毫不思索推了回去。
“你还没打开看看就拒绝?”
韩律师纳罕。
“是我师父叫你来的吧。”
贺敏敏指了指房产本,“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涵养邨九号三楼,张家和吴家的两套房。”
贺敏敏此言一出,江天佑也反应过来——原来韩律师是黄生派来的。难怪,赔偿金汇款过来即可,何必千里迢迢,兴师动众特意飞来一趟?
不过他千方百计买下吴会计和张师母家的房子,转头又要送给贺敏敏,这算什么操作?
“师父?黄生不是你的公公么?”
韩律师不解。
韩律师虽然当了一辈子律师,基本上只和社会底层人物接触,平日办得最多的案子就是离婚诉讼。当鼎鼎大名的“黄氏地产”掌门人找到自己那间位于民宅大厦里的律师办公室的时候,简直受宠若惊。在得知对方竟然是江天佑的父亲,江幼怡等了一辈子的男人后,更是说不出话来。
“是公公,也是师父。但是我们不想接受这份赠与。”
贺敏敏心想老法师不愧是老法师,知道韩律师和江天佑母子关系匪浅,请他代为出面,他们夫妻两人就说不看在恩人的面子上,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下来了。
贺敏敏说着,看了江天佑一眼。
“是的,我们不要。”
江天佑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认下黄生,但并不代表自己会接受他的财产,更不想和那一对污糟兄妹发生任何关系。
“黄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
韩律师哈哈一笑,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王先生说了,如果你们两个都拒绝接受,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看。如果你们看完了信还一味坚持的话……”
韩律师耸耸肩膀,“那我只好拍拍屁股,滚回香港了。”
贺敏敏与江天佑半信半疑,拆开信封。
躺在里面的不是支票,是一封信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我姆妈,是姆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江天佑激动不已。
比起那张在“绿宝石”门口拍得江天佑百日照里少妇的模样,这张半身照上的江幼怡要显得年轻不少。身穿一件蕾丝衬衫,留着娇俏的短发,头发上带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带笑的眼眸,玫瑰般的嘴唇勾起,想要放肆大笑,却碍于大家闺秀的教养不得不微微抿起,少女的多情和烦恼于是跃然纸上。
贺敏敏把照片翻了过来,上面提了一行小字:幼怡十八岁生日,同游大世界。余亲摄相片纪念,永传爱意。
原来这张照片是黄生亲自拍摄的,难怪照片上的江幼怡笑得那样明媚。
江天佑心想,这可能是她母亲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天。
一个失去生母,在亲生父亲家得不到半点关爱和重视的孩子,在爱人的陪伴下度过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生日。
他曾经无比怨恨,恨老天爷让他们两人相遇、相爱。可当他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又不禁想,如果没有黄生,江幼仪的生命里岂不是不曾有过半点欢愉?
究竟是古井无波,无爱无恨地过一辈子好。还是轰轰烈烈的爱一场,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味更值得人心动?
江天佑不禁迷茫。
放下照片,江天佑看向贺敏敏,贺敏敏已经读完了信,咬着下唇,一脸凝肃。
“我爸说什么?”
贺敏敏愣住。
江天佑一脸懵懂,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怎么称呼黄生。
“他说……如果我们坚持不肯接受赠与的话,他可以把房子卖给我们。”
“卖给我们?”
“对,按照市场价卖给我们。可以分期付款。”
贺敏敏失笑。
黄生太清楚她的心思,明白贺敏敏一心想要买回婆婆的房子做纪念。因此才提出了这个既能帮衬她一把,又不会伤害其自尊心的方式。如此一来,又弥补了他和江天佑之间的隔阂。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看着韩律师胸有成竹的目光,贺敏敏能说什么呢——姜,果然是老的辣。
“后面的事情容我再做安排。哎呀,这一走就是三十年,实在有太多想要去的地方,要寻的朋友。离开上海三十多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大陆呢。”
夫妻两人送韩律师到弄堂口,候在马路旁等出租车。
韩先生四下张望,感慨万千,“原来我在上海的家,也是一间小小亭子间,就在松阳里那边。刚才和阿天的好婆在屋里说话,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
韩律师说等明天要回老房子走走,看看过去的老邻居是否还在。是否会如古诗上说得那样“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
“上海这几年变化太大,韩律师要去什么地方,我们可以给你当导游。”
“对,我们夫妻两个现在是一对‘无业游民’。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多。”
三人正说笑着,路过门口报摊,贺敏敏低头一撇,只见刚出炉的《新民晚报》上,头版头条黑体大字赫然写着:国务院发布调控意见,海南房地产项目全部停止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