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似是故人来 下(1 / 2)

90,似是故人来下

“师父往这边走,当心头上。”

贺敏敏指了指楼梯拐角处上当挂着的几串鳗鲞,怕污了黄生的衣裳。

“吴会计,实在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今天张师母也从杭州回转了,还带了双林阿哥来。现在他们都在我家里,你也到我家里坐一歇,阿好?”

“好,好……”

吴会计惴惴地跟在最后。

“这里就是我家。旁边是张师母屋里,那边是吴会计的,我们是住一层楼的邻居。”

走到三楼,贺敏敏热情地介绍着,“师父,我家里地方小,你不要嫌避。”

黄生低头,贺敏敏穿着短袖旗袍,雪藕似得胳膊环在他的臂膀上,再看看眼前这条斑驳的走廊和三个大小不一的房门,恍惚地摇了摇头。

黄生和贺敏敏进门,张师母、张双林和绍兴阿嫂一同起身迎接。

不等贺敏敏向众人介绍,绍兴阿嫂倒是先指着黄生笑道,“咦?怎么是你?”

“阿嫂,侬认得我师父?”

贺敏敏吃惊。

“师父?”

绍兴阿嫂和张师母异口同声地道。

张师母擡头,惊讶地望向贴门边站着的吴会计,后者一脸尴尬地冲她摆摆手。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没来由地突然波云诡谲起来。

“他是你师父?我说呢。”

绍兴阿嫂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之前他来过两次,打听我们楼里有没有人要置换房子。我还当做是哪里来的阿诈貍(沪语:骗子),又想着这把年纪还出来做贼骨头也太老了点,搞了半天原来是你的师父,也是个房产掮客呀。”

说着,她拉过张师母的手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今天来看房子的老法师吧。那可真是巧。既然是敏敏的师父,那就是自家人了,等会一定会给你和吴会计两家都估摸一个好价钿,找到好买家的。”

“我没有这门亲戚。”

江天佑冷笑。

“江老板装什么傻呢?说来惭愧,这几个月如果没有贺小姐相帮,我们天耀的生意不会做得那么顺利。归根到底,都是托了老法师的福,贵宝地的那些个地产老板和富商们才会来绷场面,起蓬头。黄生入行五十多年,从来爱惜羽毛,不会无缘无故让人借着他的名头行事。”

“我跟你郑重其事地说一遍。那位黄先生之所以收我太太做徒弟,完全因为他们两个投缘,也是因为我太太本身就十分优秀。就算没有老爷叔的名头,凭着我太太的人品手段,也能只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我敢说再过两年,上海滩有人提起他们两个,只会说黄生原来是那个鼎鼎有名的贺小姐的师父,而不是讲贺敏敏是黄生的徒弟。你把她所有的成绩都归功于荫了她师父的名头,那真是小看了她了。你这个合伙人的眼光,我看也不怎么样。”

江天佑说着擡头,一条胳膊垂在川字椅椅背后,翘起二郎腿。

“至于黄生,我可以百分百告诉你,我没有他这门亲戚。我姓江,他姓黄,阿拉浑身不搭界。”

“不是叔伯关系么,讲不定是母亲那边的,是哪门子的表亲也不一定啊?”

老式三页吊扇在两人头顶“嗡嗡嗡”旋转,吵得江天佑脑门子疼,他一手解开衬衫领口,烦躁地把衣服朝外扯了扯。

“娘家亲戚里那就更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一段在香港时与韩律师太太的对话突然跃进江天佑的脑海。

“侬姆妈太惨辜,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结果到死那个男人都没有出现。”

站在江幼怡的牌位前,韩太太的眼泪落个不停。与之相对,从没见过母亲,谈不上有多深感情,外加被车祸搓磨得深心俱疲的江天佑倒是显得有些冷漠了。

“阿天,你也很想见到他吧?”

韩太太好福气,与韩律师生下一儿两女,都很孝顺。她以己度人,觉得江天佑也应该对生父存着浓厚的孺慕之思。

“我打算明年,或者后年来一次,带姆妈的骨灰回上海安葬。”

江天佑不想多谈,故意岔开话题。

来香港之前,他是真不晓得此地的坟墓卖得比活人住的房子都要贵。原来大多数香港人故去之后只能一把火烧掉,把骨灰盒放在灵骨塔里。上海现在虽然也改成火葬了,不过总归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迁到江家祖坟么?”

“大陆都解放那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江家祖坟。”

江天佑摇了摇头。

“哎呀,说到底,要是找到你父亲就好了。生不能同床,死也该同xue,算是给你妈一个名分。不好让她做孤魂野鬼吧。”

韩太太到底老派人,思想还停留在旧时代。

“说起你阿爸,倒是听你姆妈讲过一句,说他姓王……好像是姓王吧……”

就在那时,韩律师过来上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江天佑本来就没打算寻找父亲,也不把她说得那句话多放在心上。现在却突然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在他的耳膜边响起,震得江天佑瞳孔猛地缩小。

王,黄……上海话王黄不分,难道韩太太,韩太太她说的其实是……

“江老板?江老板你没事吧?”

冯仁正与他言语交锋,斗得有来有回,突然见到眼前的男人面色发白,眼睛发直,汗出如浆,吓得他跳将起来。

江天佑一手捂住嘴巴,只觉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像是有一把利刃在五脏六腑之间任性穿梭。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全身发软,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茶客老爷叔们察觉不对头,围着江天佑七嘴八舌,舞台上的说书先生干脆也不唱了,都跑下来看热闹,七手八脚地指挥起来。

“先生,阿是中暑了?要不要紧?”

服务员搬来个鸿运扇对着江天佑吹,还有人拿来龙虎清凉油往他两个太阳xue上抹。闻到刺鼻的风油精味,江天佑一点点回过神来。他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虚弱地说自己没事,就是刚才一口气走岔了。

“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