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宝看上去挺大一个,一只手掌那么大,捏在手里飘轻。
“空心儿的啊!”
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
“空心儿的那也有五万块呢!”小老头儿据理力争。
秦萌萌撇撇嘴,“那我把这空心儿金元宝给你,你给我五万块?”
小老头儿摇头:“不行不行,这玩意儿拿出去,我解释不了怎么来的。”
秦萌萌没好气地盯着他:“你解释不了我就解释得了?”
现代社会是个十分严密,各个齿轮严丝合缝的社会。
黄金虽然值钱,但是你没凭没据的,金店不收。
换不了现金,单黄金本身,可做不了流通货币。
张三日看了一眼,稳稳当当说:“这黄金能换钱,但是得洗一下”
秦萌萌说:“洗钱?”
张三日说:“手续比较麻烦,但洗完搞不好能从五万变成六万,你要是放心,就还是我来操办。”
这下那老头儿看他一眼,语气有些试探,“你这是……”
张三日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个头盔没摘,对他点点头,伸手出去就要握手,半路看见自己手上也全是泥土,又尴尬地收回手。
“我是律师。”
那老头儿一听,啧啧称奇:“有证不?”
“有证。”
“有证的律师混的这么惨,怪不得能攒下阴德来。”
张三日苦笑。
他自然不可能跟他说其实自己的情况完全跟他的推测相反。
“其实我们今天是来买水蜜桃的。”
昨天直播间里很多人定桃子,AAA水蜜桃批发商一律都让天地驿站自取。
虽然秦萌萌当时没定,但是就他那个卖法,一看就知道是寄售。
拿着钱来就行。
老头儿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早上到了那么多桃子,我还说没人来买坏我一屋子我可是要索赔的。”
他又一溜儿小跑到柜台里取出一个纸扎的寿桃来。
秦萌萌凑上去想吹气,让他拦住了。
“这可不行!这可是一千斤!得有一车呢。”
他连连摆手,又说:“而且你还没给钱呢!”
秦萌萌:“……”
秦萌萌去看张三日,张三日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银行卡:“刷卡行吗?”
老头儿说:“行行行!我这里只要是钱,什么钱都行。”
“美钞也行?”
“别说美钞了,冥币我都收。”
那秦萌萌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一声牛逼。
开车临走的时候,那老头儿还又趴车窗户上,千叮咛万嘱咐:“差点儿忘了,这纸桃儿你们可别再拆喽,要是拆开或者压扁,法术失效了,你们来找我我可不赔啊。”
“还有,这是生鲜!一天内一定要变出来,不然坏了我也不赔啊!”
“还有还有——那玩意儿不能多吃——!”
车已经开走了。
小老头儿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远,一拍大腿,连忙把店关了。
隔壁牌位店的中年男人早上开门,正好看见他关店,高声道:“李老三!你这是干什么?大早上的关门?”
“那什么,我回老家一趟,这几天要是有个黑瘦的女的来找我,你看见了就说我死了出殡了啊!”
那中年男人笑道:“好哇,你又做了亏心买卖了。”
“不宰一笔大的啥时候能发财?做买卖嘛!你可别跟我说你整天都老老实实的,街坊邻居的,你能骗得了我?”
李老三从店后面骑上个三蹦子,就往老家黄心村避难去了。
那头儿秦萌萌开车,让张三日做副驾驶保护好那个纸桃儿,往馨甜酒店去。
秦萌萌擡头一看,数了数楼层,腿先软了。
这酒店虽然只是三星酒店,但毕竟是新城的门面。它只有三星是新城的问题,不是它的问题。
所以这酒店一整栋楼足足有十二层那么高。
张三日有钱,他出手定的总统套房,就在最顶层。
到酒店的时候问清楚前台,秦川已经带着电脑上去了,张三日从外卖app买的衣服也上去了。
秦萌萌呆呆地看着电梯往上爬,觉得上次那么紧张还是高考的时候。
“你说你,定什么总统套房呢?”她阴沉沉地说。
张三日没搞明白,谨慎地说:“总统套房才有配套的办公室。”
秦萌萌叹了口气。
叮咚一声,顶楼到了。
张三日上前拿房卡刷开门。
这是一个大开间,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秦川骑在窗户上喝矿泉水,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和秦萌萌四眼相对。
四五年前。
秦萌萌记不太清楚时间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前一瞬还在宿舍躺尸,做梦梦到晚霞如同鲜血一样弥漫。
下一秒睁开眼,看见头顶苍白的屋顶,钢制的挂药水的架子,看见三四个秦川的影子重叠着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她很困惑,想说话时,却发现张不开嘴。
嘴里似乎咬着一根管子。
而且舌头儿没劲儿。
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眼皮也很沉重,擡不起来,于是很快她就又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迷。
再度睁开眼睛时,她觉得力气恢复了很多,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妈呢?”
秦川低声说:“在走廊睡觉呢,我喊她过来?”
她没有回复,又睡过去。
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她终于睁开眼睛,吐出了嘴里的管子,口齿清晰地说:“搞什么?你在这儿干嘛?不用上学的吗?”
秦川红着眼睛瞪她:“上个屁学!老子不上了!”
他似乎有很大的怨气,但是秦萌萌虚的要死,感觉魂儿都快飘上天了,只是一根很细很细很细的绳子拽着她,才让她又落下来。
这种情况下,秦川没办法发作。
秦萌萌听他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爬上宿舍楼顶,从十层楼的高度跳了下来。
是自杀。
监控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当天下午没去上课,在宿舍里睡了一整个下午,傍晚时分醒来,洗了个脸,穿戴整齐,爬上宿舍楼顶。
跳了下来。
“为什么?”
她终于恢复地差不多了的时候,秦川趁秦大山和孟美丽不在的时候问她。
秦萌萌沉默。
她很懵逼。
她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了。
秦川说:“是因为学业吗?宿舍纠纷?校园霸凌?”
秦萌萌笑死:“我不欺负她们就不错了,谁能霸凌我?”
“那为什么呢?”秦川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气色连躺床上的秦萌萌都不如,整个人形销骨立,看上去简直像是活骷髅架子。
秦萌萌沉默许久,说:“我不知道。”
“你自己跳下来的你不知道?!”秦川厉声说。
秦萌萌茫然地看着他。
她真的忘了。
虽然很俗套,但是……
“我好像失忆了……”
作为一个小镇做题家,她步入大学之后,日子过的并不算愉快,但也绝对算不上糟糕。
只是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的压抑。
人来人往的学校里没有任何人是朋友,但也没有任何人是敌人。
宿舍里时有摩擦和矛盾,但她知道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将六个成年人类塞进不到二十平的小房子里,必然会有的混乱。
都说土木工程光辉已经散尽,未来没有前程,只有绵延不断地下坡路往下走。
但是没有任何人逼着秦萌萌选择这个专业。
她自己选的,当然要自己承担代价。
而且,这世上那么多人甚至没念过大学,不也活的好好的?
秦萌萌不懂为什么她会在晚霞的拥抱中跳下高楼。
她完全不记得了。
应该是不小心吧,她想。
“是因为我吗?”秦川问。
秦萌萌十分惊疑:“啊?!为什么这么说。”
她也没有原生家庭问题,她很喜欢父母,也很喜欢秦川,如果说他们四个人的小家庭里有什么隐患的话,那也只能是她自己。
她的家庭绝对算得上幸福。
客观地评价,秦萌萌觉得她的人生里抽到的每张签都是上签。
“因为我的游戏?”
秦萌萌迷惑地问:“什么游戏?”
秦川低着头,说:“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个,大家都捧着你,哄着你。”
这倒是真的。
秦萌萌咳嗽一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小镇做题家嘛,在小镇里确实是上流,到大城市里去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野鸡,当不了凤凰。
“都说你将来指定有出息。”秦川讽刺地说:“没人把我当回事儿,都指望你到时候飞黄腾达,别忘了你老家还有个没出息的弟弟。”
秦萌萌沉默。
她没搞明白,这又是整的哪出。
而且脑袋也有点儿疼,别是脑浆子漏出来了。
“结果我随便做了个游戏发出去一个月赚六十万,你受不了,你不能接受是吗?”
秦萌萌不能接受这个指控。
“什么东西?!六十万?什么玩意儿那么多钱。我还没问呢,我躺这么长时间,医药费哪儿来的?”
“没有六十万了。”秦川漠然说:“我把合同全卖了,以后都没有了,全交医药费了。”
“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他说:“我永远都比不上你!我他妈以后就是个废物,你是全天底下最厉害的行了吧?!”
“你他妈就是不能接受你到社会上当不了第一了!你就是不能接受有人比你厉害!尤其还是我!”
秦萌萌确实很难接受这个。
从她上小学开始,次次考试她都是第一,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她的优秀吗?
谁能接受自己从凤凰变成野鸡?!
“秦萌萌我草你妈!你他妈光想着死我他妈还想死呢!这逼日子谁爱过谁过我不过了!”
他一把站起来踢开凳子。
秦萌萌还以为他想打人。
结果他叉着腰深深地吸气,转身就奔医院窗户去了。
“哎呀我□□干什么!”秦萌萌瘫痪几个月,惊吓之下一个鲤鱼打挺。
哐当一声翻身从床上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
秦萌萌站在馨甜酒店的门口,旧日重现。
秦川抑扬顿挫,口齿清晰地宣布:“我他妈要跳楼!”
秦萌萌忍气吞声。
张三日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秦萌萌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她深吸一口气,让氧气充满大脑。
然后闭上眼睛,往后躺。
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