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的公主(2 / 2)

董思然追文艺男,会紧急搜索太宰治、黑格尔,背诵名言名句。

总之,只要给她时间准备,她有信心拿下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

至于表姐说的真诚,她嗤之以鼻。

追男人为什么要真诚?

男人也从来不对女人真诚嘛!

董思然真恨卜望舒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卜望舒被她抢走多少男朋友都是她活该。

表姐,你不懂男人,不懂勾|引,不懂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之道。

卜望舒确实不懂。

这么多年来,她被董思然压一个头,她都愤愤然地想:凭什么?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想通。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卜望舒喃喃自语。

董思然听见,“什么意义?”

卜望舒说:“你为了他们假装喜欢动画片、喜欢游戏、喜欢文学、喜欢画画。”

董思然说:“对啊。”

卜望舒问:“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董思然说:“我喜欢的可多了,我喜欢美食、喜欢逛街、喜欢旅游、喜欢看综艺、喜欢谈恋爱。”

卜望舒说:“除了这些呢?有没有什么是你倾注了时间、精力去做的?”

董思然说:“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有?不是谁都喜欢做苦行僧。”

卜望舒说:“可男人们好像大多都有。”

董思然说:“因为他们愚蠢。他们喜欢军事、喜欢政治,而这些都和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

卜望舒说:“可这些和这个世界又息息相关。”

董思然说:“难道你要我和他们一样天天看新闻、念叨国际时政吗?”

卜望舒说:“也不尽然。我只是想,人人都该有更花费力气的爱好或者事业。”

董思然说:“我有实习。”

卜望舒点头,“挺好。”

董思然皱眉,“表姐,我不喜欢你拐弯抹角,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卜望舒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在思考我的过去……”

董思然,你知道吗?不,你一定知道,你知道我过去有多么嫉妒你、想要胜过你。

我为了胜利,学习说话的艺术,我一度有了参加学校小品比赛的机会。

我没有去。

因为我奔向了下一个目标:学习。为了胜过你。

我考上C大,这所还可以的大学,我第一个学期的绩点拿到了全专业第一。

第二个学期,我的成绩落了下来。

因为我又奔向了下一个目标:变漂亮。为了胜过你。

我就是这时候学会了化妆,后来我每次出门都要花半个小时做准备。

我这么做了,还是没有你漂亮,没有祝语橙、宋明珠等等天生丽质的女孩漂亮。

我心里难过、自卑,而后又茫茫然投向下一个、下下一个目标。

我所有的目标都和我自己毫无关系,我只是为了胜过你,或者胜过她们。

然而这……

不该是我的人生。

卜望舒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董思然,我以前常想,我和你同时掉进水里,大家会救谁。”

董思然昂起下巴。

“当然是救我。外公更喜欢我,男人们就不用说了,你有自知之明吧?”

“你说得对,他们会救你。”

董思然不懂,卜望舒的语气为什么这样平静。

“你不生气?”

“嗯,我不生气,你是对的,错的人是我,我不该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你不该思考这种必输的问题。”

“我是说,我不该思考这种把自己放进水里的问题。”

“哈?”

卜望舒看向自己的双手,眼睛里闪烁出自信的光辉。

“思然,我想,我、我们都应该是站在悬崖上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

“如果我们要通过被选择才能获得价值,有价值的那个人究竟是我们,还是选择我们的人?”

董思然紧皱眉头,手指卷起一束秀发,绕来绕去。

“我还是不懂。”

“思然,我希望你有一天会懂。”

“我不要懂,我知道我不会输不就好了?”

“嗯,你会赢的。”

“……”

董思然不喜欢表姐这种不在乎的语气,她听见这声音,感到心底胜利的喜悦消损了大半。

空虚接替喜悦撑满她的身躯。

她感到心里闷闷的,又说不上是为什么,她想到那位有病的帅哥给她的建议。

“董小姐,想要学习画画,要一步一步来,练线条、练人体、练色彩。”

“学习这些要花费多长时间呢?”

“每天学习4个小时以上,学完基础,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到一年。”

“……”

三个月,半年,一年!

董思然想,脑子坏掉的人才会把那么长时间花在同一件事上。

-

三天过去了,风平浪静,莫余、唐父对于那天夜晚的事都毫无察觉。

唐心仪却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知道,陆婉婉早晚会再杀他一次。

“不止一次。”陆婉婉说,“我说了,我要排解无聊。”

唐心仪无语至极,这个世界上拿杀人排解无聊的,除了外国影视剧的变态杀人犯,就是她妈。

“我说你,就不能培养点正常爱好吗?!”

陆婉婉置若罔闻。

唐心仪决定帮助陆婉婉寻找爱好,她走出家门,挨家挨户观察别的女人都在做什么。

打麻将、做家务、剥豆子、聊八卦、聊孩子、聊丈夫、聊购物折扣。

唐心仪听了一圈归来,得出结论:还是杀人有趣。

“对吧?我还是挺懂得享受生活的。”

“是啊是啊,杀人犯女士,谁能比您更懂得生活呢?”

唐心仪在讽刺。

陆婉婉故作听不懂。

这天晚上,她们两个坐在一起看电视,主持人说了个笑话,唐心仪大笑。

陆婉婉没有作声。

唐心仪好奇转头,目光停留在陆婉婉的脸上,移不开了。

电视机的光芒在面前这张柔美、温顺的脸上跳跃,脸蛋的主人却犹如瞎子般毫无反应。

她眼神呆滞、嘴巴微张,好似睡着,又好似从未醒过。

唐心仪借由着这张脸,想到白天看见的主妇们,蓦然间,她窥见了陆婉婉以及陆婉婉们生活背后的真相。

她们早早成为他人的妻子,她们的世界围绕她们的丈夫展开。

她们而后成为他人的母亲,她们的世界又围绕她们的孩子展开。

那么,她们自己的世界呢?

她们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工作过、没有参加过兴趣社团、没有和谁一起完成过纯粹的创造。

她们这辈子最伟大且唯一的创造就是这个家。

她们呵护它、照料它,将它视作全部。

因为别无他选。

就是这样一片贫瘠的土壤里,自己却要求上面生长出爱好。

怎么可能长出?

没有养分、没有雨露、没有阳光,怎么可能长出东西!

这不就像是那位皇后问“你们为什么不吃蛋糕”一样傲慢吗?

是不想吗?

是连蛋糕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精力、爱、热情,这些生而为人最为重要的东西,全部被生活消磨殆尽。

等到终于可以休息。

她们望向过去,能够搜刮到的话题就只有丈夫、孩子、家务、购买东西。

好无聊,好空虚,好想找点事情做啊。

陆婉婉寻找到了她的乐趣。

杀人。

可是,真正的杀人犯不是她。

是她的丈夫。

他杀死了十六岁的她,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直至今日的她!

真正的陆婉婉在哪里呢?

只有让她重回到十六岁,推开婚姻,迈向学校或者工作,才能找到答案吧!

唐心仪弓起了背,泪流不止。

陆婉婉拍她的后背,“怎么了,把你吓哭了?”

“陆婉婉,跟我去S市。”

“去S市干什么?”

“随你干什么,我有钱,你有时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

陆婉婉歪了下脑袋,她好像理解女儿在想什么了,她摆手。

“不用啦,我就喜欢在这里待着,杀杀你老爸挺有意思的。”

“喜欢杀人是吗?跟我走,我把我丈夫借给你杀。”

“……你疯了吗?”

“我没有,我清醒得很,对了,陆婉婉,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陆婉婉手遮住脸,掌心阴暗处,有什么东西流下。

“你说。”她的声音闷闷的。

唐心仪暗暗把抽纸往她的方向推。

“我要对你说,陆婉婉,你今年45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陆婉婉破涕为笑。

“这不是你的语气,谁教你的?”

“我喜欢的女人的女儿。”

“?!”

“你要不要也考虑喜欢女人?我给你介绍。”

“…………”

陆婉婉无法说话了,她拿一张纸巾盖住脸庞,身子向后靠向沙发。

天啊,我的女儿怎么会这样疯狂啊。

陆婉婉觉得这荒谬极了,又抑制不住地感到高兴。

她想到,古老的故事里,高塔的公主在等人来救自己。

等丈夫、等父亲、等儿子。

她的女儿也是公主,自然也在高塔里,等人来救。

于是,她们就变成敌人了。

谁先被救至关重要。

她忐忑不安,害怕自己被他们抛下。

她心知肚明,她在年轻、漂亮的女儿面前毫无胜算。

她独独没有想过,女儿会自己爬下高塔,骑着驴来救她。

“为什么是驴?”

“马被老爸骑了,骡子被外公骑了,就只剩驴子咯。”

“公主才不坐驴子。”

“将就一下吧,陆女士,驴子再逊,也比一直窝在塔里强,你说呢?”

我说。

我觉得,唐小姐,你说得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