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骧笑笑,恭恭敬敬作礼,“是晚辈冒犯了,还请相爷莫怪,贺礼这就呈上。”
胡遂安冷哼:“倒也不——”
“胡公子还是见了再说。”卫骧打断他的话,他一摆手。
只见又几位锦衣卫走了进来,不过带的并非是众人期盼的礼,而是两人。
有人眼见,一眼就认出来来人:“这……这不是十六楼的官妓吗?”
“没错,是清江楼的晚娘。另一个不是何氏吗?她那赘婿前些日子不是杀了人?”
尹昭清顺着缝隙往那头窥视,果然,还真是这二人。他们口中的晚娘正是报官的那女子,也不知这两日历经了什么,原本姣好的面容瘦得只剩皮包骨,她面颊微陷,显露病态。而那家中为商的何氏似乎也过得不太好,身上只有简陋的布衣裹身,头上的珠钗少了大半,失了光。
自那日刑部结案后,听于回舟说何氏举家回老家了,而那晚娘应当算是得罪了人,便被送至了扬州,再无他们消息了。卫骧倒是与她提过在寻这二人,原以为是东海捞针要费个把月,却不想他今日就将人带来了。
胡遂安什么场面没见过,可今日被卫骧气得失了分存,而眼t下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双唇抿得死紧,“这就是卫大人的贺礼?这是何意?”
“卫某在前往扬州府的路上救下了这二人,他们非说与胡公子是旧识,说要见一见你,卫某拗不过,便将人带来了。”
拗不过,好一个拗不过……
胡凡庸蹙起眉,“遂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卫大人所言不实,这二人我根本不识!”
卫骧走到晚娘跟前,“姑娘不妨说说,认不认得这位胡公子,仔细看看,莫要认错人了。”
晚娘根本不敢擡眼看,她瑟缩着身子牙关还打着颤:“认,认得……胡公子与万公子常来清江楼。”
“那日清江楼人死时,你见到谁在屋内?”
晚娘惶恐地擡眸看了胡遂安一眼,在对上他冰冷的眼眸时忙垂下眸,“没……没谁,无人在屋中。”
“屋中之人是平白无故死了的?”
晚娘摇着头,“我不知,我真的不知,我去时人就已死了。”
“尸身藏针,人是被虐杀惨死,你与她二人一房,应当知晓这针从何而来。”
晚娘颤抖着根本直不起身,“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
卫骧冷哼:“昨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卫大人莫不是将人屈打成招?”胡遂安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之人,“姑娘可得想好再说,毕竟……祸从口出,卫大人能救你一回,也不知能不能救第二回了。”
晚娘抖地更厉害了。
胡遂安见状,继而道:“姑娘切不可胡言,如今万木春已死,虽说死无对证,但也由不得姑娘污蔑。”
“我……我……”
尹昭清见此情形,心中不免一紧。这晚娘显然畏惧胡遂安,她是被卫骧的人救下,恐怕背后也是胡遂安起了杀心灭口。彼时在刑部人证皆改了口,此时胡遂安竟敢在众人面前这般毫不掩饰地威胁,实在肆无忌惮。
“是万公子!”晚娘突然磕起头来,“皆是万公子所为!他醉起酒来便不分轻重,将袁娘子害死了,他常来清江楼,回回见袁娘子,他不快时便拿针扎袁娘子,他父亲是当朝府尹,袁娘子不敢违抗,只得任由他欺辱。”
卫骧在一旁冷眼视之,紧抿的唇线显露着他的不悦。
反观胡遂安,倒是难得起了一抹笑意,他眉眼中带着挑衅,“卫大人,如何?这结果你可满意?”不见卫骧答话,他自顾蹲下身来,看着一旁的何氏,“那你呢?可曾见过我?”
何氏擡眸看向他,眼中的茫然不似有假,她摇摇头,“民妇不认得。”
“那你可见过万木春?他是不是在你丈夫死后来寻过你。”
何氏连忙垂下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胡遂安轻笑,“万木春人都死了,就算你说出来,他也不能耐你如何。”
何氏听到这话才又缓缓仰起头,似从惊恐中缓过一丝神来,“他果真死了?”
胡遂安看了眼卫骧,微挑了眉。
何氏咽了咽喉,怔怔地望着他,“他来寻过我,给了我四百贯和一间铺子,说我丈夫死了也白死,不如替他做一件事,我……我本不愿的,可他以我性命相逼,我无法,便只得应下了。”
胡遂安唇角一勾,站起身来,“卫大人,您瞧?她二人都这么说了,这脏水总不能再往我身上泼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卫大人不会还要为难我吧。”他冷哼了一声:“卫大人这贺礼着实上不得台面啊。”
胡扯,尽是胡扯!
尹昭清看得心急,这二人根本并未道实话,分明是暗中受了胡遂安胁迫。说万木春张罗何氏赘婿替死一事倒也可信,可攒动刑部与都察院一同将此事压下却并非是万木春所能为了。
胡遂安这是要借着万木春在外替他抛头露面行事,而要将所有罪都一并推给他了,万木春已死,无人能再作证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凭他胡遂安一人之言。
尹昭清正讶异卫骧为何不驳斥,却觉着背后有一丝异样。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身后并无人走动,只守着几个婢子与小厮。
她转过头去,心中生疑,方才油然而生的古怪也不知从何而来。
不对!
小厮……
屏风后皆是婢子伺候,何时来了一小厮!
她连忙转过身望去,恰巧四目相对,背后顿时渗出一股凉意,确切而言,她是在那小厮眼中看见了杀意。
她低眸看去,这小厮端着一空木托,左手却是手背朝上。
她定睛看去,只见那小厮藏在木托下的那只手上赫然束着一柄腕弩,尖锐的箭镞已蓄势待发。
确切而言,那四目相对时他就已知自己暴露,而将手中的铜箭射了出去。
穿透屏风,正是卫骧所在之处。
尹昭清猛地起身,连带着掀翻了桌案,“大人小心!”
那箭一发三枚,直直向着卫骧后背而去,几乎是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刹那,卫骧拔出了手中的绣春刀。
箭镞刺破空中的风声划过他耳畔,他一个侧身躲过,挥刀将第一枚铜箭劈开。
似乎是预料到他会躲过,第一枚铜箭便就是为了牵制他,而其余那两枚直直朝着跪坐在地上的晚娘和何氏眉心射去。
二人见着就要扎入头颅的铜箭,吓得已不知作何反应,讷讷地愣在原地。
根本等不及他思虑,卫骧丢下绣春刀,一手一个将地上二人提起。
铜箭从她们鼻尖堪堪划过,似乎还能嗅到一闪而过的铜锈味。铜箭射空,扎在了身后的柱上,入木足有一寸。
“啊——”
“啊!”
“刺客!有刺客!”
敞厅乱做一团,皆望向屏风之后。
卫骧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惊恐。
“啊,杀人了,杀人了!”屏风后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
“成瑶成玉!”胡夫人惊呼出声,连忙往屏风后去,可在看清时,吓得一下瘫软在地,“相爷,相爷。”
胡凡庸厉声:“来人!”
锦衣卫也一同围了上来。
屏风隔着视线,这头不知另一边发生了何事,只知那铜箭是从屏风后射出,而几位姑娘也恰巧在那头,听方才那惊呼声,恐怕凶多吉少了。
胡遂安脸色也一变,正要往屏风后走去。
“别动。”屏风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子声。
“啊!啊!”
“救命,救命!”
屏风后的惊恐声不绝,呼喊声中已带着哭腔。
卫骧双眸渐冷,那些声音里是颤抖、是悚惧、是不安,可其中唯独没有尹昭清的。
那些声音之中没有一声是她的……
他拾起杌子,狠狠砸在屏风之上,“哗啦”一声,屏风应声而落。
尹昭清眼前恢复清明时,便看到敞厅众人齐齐望来,皆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一眼就看到了卫骧,不是因他那身飞鱼服,而是他那双猩红的眼眸。
她在处变不惊的卫骧眼中看到了恐惧。
他连握刀的手都在发颤。
他就这么赤.裸.裸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软肋示于众人面前。
“昭清……”
大人……
她想唤他,可是她颈间被抵着一柄刀,刀锋已划破她的皮,若再出声,刀口恐怕就要划破颈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