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火铳一事还未有眉目,倒是先来了位不速之客,不过来人被守在府外的院卫拦下了,并未通报于她,此事她也是晚膳时才从卫骧口中得知。不论司中事务有多繁冗,卫骧总能匀出半个时辰来陪她用晚膳,只是今日略有不同,他还带来了一张帖子。
“给我的?”尹昭清看着手中的宴帖,久久不能回神。
宴帖上赫然“尹昭清”三字,她第一眼便瞧见了这三字,自是知晓是予她的,她只是惊诧于这送贴人。
“胡府送来的?”尹昭清看着这帖子,实在不解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何送至她这儿,“他们怎知我如今人在这府上?”
“我并未刻意隐瞒,他们想知晓也只是或早或晚。”
“想去吗?”卫骧见她都要将帖子盯出个窟窿来,遂将她手中的帖子取走,将舀上的汤羹置于她手中,“你若想去,我便陪同你一道,若你不想,我也派人回绝了。”
尹昭清一怔,“胡府也给大人递了帖子?”
卫骧颔首,“自然,我派人去查过,设宴一事不假,明日确是胡遂安生辰,往年这个时候都会在他府中设宴,倒是挑不出什么问题。”
“生辰宴?”尹昭清轻嗤了一声,“我怎么瞧着像是鸿门宴。”
卫骧哑然失笑,“那是去与不去?”
“去!”尹昭清毅然,“为何不去,眼瞧着戏台都搭好了,哪有不去的道理,总要瞧瞧他们这是要唱得哪一出。”她一手撑着下颌,偏过头来问他:“那大人呢?”可想了想他近日总抽不开身,若是赴宴又得是大半日,她是无事,可他耽搁不起,“罢了,那我还是——”
他忍俊不禁,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陪你看戏,半日工夫还是有的。”
拿到帖子的那一刻,她已想好了万般说辞等着他阻止她们前去,她知晓到头来他会拗不过她而应允,却不想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大人当真让我去?”
“若不想让你去,这帖子还能送到你跟前?”
也是。别说是送到她跟前了,恐怕她连胡府来过人都不会知晓。
她默默将帖子收了起来。
“昭清。”
“大人。”她一擡眸,那双澄澈便撞进另一汪深潭中,她等着他开口,却听他许久才道:
“我与你曾言,自此之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再阻拦。”
“你只管去做,不必瞻前顾后,前路我会替你肃清,而往后……我便是你的退路。”
她手一松,帖子落在了地上,都忘了去拾。
她来应天府时早已给自己设想了万种结局,可这里头唯独没有后路,她来时孤注一掷,并不觉着自己能全身而退,可如今他就只站在那儿,她便觉着,有他在,活着也并非是奢望了。
“好。”
……
今为多事之秋,胡家应也是有过考量,此番设宴便也未声势赫奕,看着府前三三两两的马车,也大抵知晓他们宴请了何人。
不过这人逢喜事确实是精神爽,胡府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宅门前各个显露喜色,连胡遂安也亲自在外迎客。来者无一不与他相熟,他挨肩搭背与之谈笑风生。
卫府的马车停在对街的铺前,虽离得稍远些,却能将胡府外的光景一览眼底。尹昭清勾起帷裳一角往外窥探。
“不愧是左相之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却仍能安之若素。”万木春如今身在锦衣卫狱中,也不见他有丝毫动向,“他就不怕万木春说出些什么?”
卫骧也不看向车舆外,自伊始起,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身侧。尹昭清今日t着藕色秀云纹的绢袄,半绾起发髻,前些日子他送去的对花簪也被她别在髻间,稍施粉黛又如口含朱丹,就连簪上的那颗红玉都黯然失色,她额间的碎发随风轻拂,掩着那抹秋水剪瞳。
这髻式出自文鸳,那位真尹姝自是也有过,可那时她满头珠钗,实在撑不起雅气,连尹昭清区区一擡眸都比不上,岂会是尹家女,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是怎么将人弄错的。
“大人。”尹昭清见他不回话,轻咳了声。
卫骧回神,“方才你说什么?”
尹昭清皱了皱眉,她可头回见他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我说,这胡遂安怎么那么耐得住性子,依我所见,他未必不起杀心。”
只见他轻笑了声,“近日锦衣卫狱外蛇鼠暗窜,我派人蹲守了两夜才尽数剿灭,连巢xue都还未探入呢,它们岂知那里头可有自己想要的?”
“万木春呢?可有认罪?”
卫骧摇头,“捉回来后人倒是清醒了,人虽不学无术了些,可毕竟也是得了万大人教导又在胡遂安身边这么久,自然不会是外人所见的酒囊饭袋。他算是聪慧,知晓自己若说出口,万家会被牵连不说,胡遂安也定不会叫他活命;可若他不说,他便是唯一能牵制胡遂安之人,就算胡遂安想对他动手,我也会保他一命。”
“大人,他若一直不认呢?”就这么与他耗下去?
卫骧掀开帷裳先一步下了马车,在车舆外擡手,示意她也下马车,“尹昭清,我不是对谁都有耐心的,他会来求我的。”
尹昭清忽然又想明白了什么,“大人今日来,恐怕还别有目的吧。”能正大光明来一趟胡府,他岂会放过这般良机。
卫骧轻笑,一副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神色,“来找一样东西。”
“火铳?”尹昭清立马想到了这个,“胡府偌大,若非搜院,如何能找到?”若找到也就罢了,可今日乃是胡遂安的生辰宴,卫骧若想带人搜院,定会惹恼胡家。
卫骧不置可否,只是给她掖了掖岐风,“说了今日只是来看戏,那你只管吃宴便是,早就听闻胡府的这位膳夫自宫中来,曾是尚食局的御厨,很是不错,圣上喜甜,这位御厨最擅杭菜,你应当也会喜欢。”
“大人……”她又不是真来吃宴的。
“吃着喜欢便与我说,改日我也同圣上去讨要讨要。”
“大人——”尹昭清还要再说什么,却见胡遂安走了过来,她立马止了声。
“卫大人。”胡遂安作了揖,瞧着恭敬,可亦有些散漫。众人早已瞧见卫骧,也不敢上前,只敢远远观望。他转而看向他身后的尹昭清,“这位便是尹姑娘吧,刑部外我们见过一面的。”
尹昭清微微福身,“见过胡公子,愿公子福寿安康,诸事如愿,岁岁年年如今朝。”
她知礼明德的模样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胡遂安不由多看了两眼,他不怀好意地轻笑了声,“看这模样尹姑娘是与卫大人同车而来的,二位可是旧识?”
尹昭清还未开口,倒是卫骧先说了话:“令堂都将人宴贴送至卫某府上了,胡公子难道不清楚吗?”卫骧冷笑了一声,“只一面之缘,连人都不识,胡公子便将人请来了,莫不是还要贪人姑娘家的一份贺礼?”
胡遂安笑意僵在脸上,“卫大人说的哪里话,尹姑娘之事传入母亲耳中,母亲念及她在应天府孤身无依,我家中姊妹又多,便想让姑娘多来胡府走动走动。倒是卫大人,往年府中喜事也差人往卫府送过帖子,却也不见卫大人前来,今日得见,也是出乎意表。”
卫骧笑意不达眼底,“自是要来的,卫某就怕日后无此机遇再来了。”
胡遂安的笑意就要碎裂开,他强忍着没显露愤意。卫骧这话是在说今日是他最后的生辰了?
“卫大人!”
卫骧步子一顿,给了他说下一句话的余地。
胡遂安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万不得在此与之起了争执,他看向卫骧这身尤为扎眼的飞鱼服,眉目愈深,“今日是我生辰宴,可卫大人连这身飞鱼服未褪便来赴宴,是何意?若非绣春刀不在身,胡某还以为大人是来查办抄家的。”
“抄家?”卫骧轻笑了一声,揶揄道:“今日是胡公子寿宴,自是公子最大,若公子真想,卫某也不好驳了面子,这就派人前来。”
“你——”胡遂安被他这话噎住,气得只得将压咬碎了往腹中咽,面上只能维持笑意,“胡某说笑,大人切勿当真,卫大人还是快请入座,诸位已等候多时了。”
卫骧连看都未再看他一眼,便往院内走去,尹昭清紧随而上。胡遂安看着二人的背影,眸中的冷意迸裂而出,“事情安排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