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2 / 2)

美人问骨 之子言归 5125 字 3个月前

“臣在。”从班列中又走出一人,正是兵部尚书谢百龄。

“火铳一事朕让你与督察院协查,查得如何?”

谢百龄恭恭敬敬道:“回圣上,各官署火铳数目皆已清点排查完毕——”

“圣上。”身侧的邓庭玉蓦地开口,压住了谢百龄的声响,“臣与谢大人一同清查,无有纰漏,这是官署所存火铳校核细目,还请圣上过目。”邓庭玉又从怀中取出一册子呈上。

待朱兴瑞接过查看,他才又道:“圣上,经查实,各官署火铳数目齐全,并无火铳遗失。”

“无一火铳遗失?”朱兴瑞翻看着细目,不由攒眉,“你二人可有细致清点?”

“回圣上,清点之时,谢大人与臣皆在,且已尽数清点两回,火铳确无遗失。”

卫骧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浅笑,“那以邓大人之意,卫某被火铳所伤是凭空捏造,错怪了几位大人。”

“卫大人此言差矣。”邓庭玉反驳道:“大人的伤由太医院查验过,自然不假,这火铳既然不是自官署中来,那定当是别处了,早年平乱剿寇时,也曾以火铳示人,邓某猜想是那时流落的民间也说不准。”

“平乱剿寇……”卫骧自嘲一笑,“邓大人何不直言是卫某以平乱之名私藏了火铳,等了数年才挑了一好时日,在深夜自残于杳无人烟的深山,只为污蔑各位大人……”

“卫骧,你——”邓庭玉气得语塞。

“够了!”朱兴瑞厉声,“殿前争言,像什么话!”

“圣上!”邓庭玉信誓旦旦,“臣绝无虚言,火铳数目是由臣亲点,并未假借于人,不会有纰漏。”

朱兴瑞将写满细目的文册合上,丢在一旁,“官署中既无遗失,那便再查,这火铳还能平白来的不成!”

“是。”邓庭玉叩首,“臣领——”

“圣上。”谢百龄打断了邓庭玉的话,他走上前,“臣也有一份火铳细目要呈给圣上。”

伏地的邓庭玉一怔,他缓缓擡眸,面容上的镇定愈渐被撕碎,“谢大人,这是何意?”

朱兴瑞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愈渐冰冷,“呈上来。”

“圣上。”谢百龄跪在邓庭玉身侧,余光瞥了眼卫骧,正色道:“经臣查验,官署中火铳数目并不足数。”

邓庭玉未料谢百龄会在此时背刺于他,怒容满面,“谢大人,清查时我与你皆在场,火铳数目分明是足数的,你为何谎报。”

“火铳数目是足数,可有七枚是在清查时后置于其中的。”

邓庭玉脸一僵,“什么?”

谢百龄置若罔闻,自顾道:“圣上,此番清查,共少了七枚火铳。”

邓庭玉听此,神色愈渐僵硬,“谢大人,我手中这细目还是你昨日亲自交由我的,为何今日变卦,又为何不与我道出实情?圣上,此事还需——”

殿上投来冷冽的目光,暗藏汹涌杀意,邓庭玉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殿中陷于沉寂。

“邓庭玉,你给朕好好看看!”话音才落,文册便砸在他身上。

邓庭玉颤颤巍巍拾起文册,在看清细目字样后,脸色煞白。整书文册官署共十一,唯有督察院那页之上写满赤字,赫然醒目。

正是都察院少了七枚火铳。

“这……这怎么可能……”此事严密,唯有他知晓,为何谢百龄会查出?

“圣上!这定是出了纰漏,还请圣上彻查!”

“圣上,臣对天发誓,并未污蔑督察院。”谢百龄瞥了眼邓庭玉,“圣上命微臣彻查的那夜,微臣唯恐有贼人作乱,会蒙混其中将偷走的火铳归还,便连夜在封查的火铳上留有了刻记,果不其然,在第三日时,微臣察觉督察院中的火铳无故多了七枚,而这七枚恰无臣留下的刻记,甲仗库只有臣与邓大人可出入,如此一来,臣便对邓大人起了疑心,臣生怕邓大人起疑,便假意同他排查并交由他一份假的细目。”

邓庭玉再想强装镇定,此时也全然溃败,“谢百龄!你,你竟——”

朱兴瑞震怒,“邓庭玉!你还有何话要说!”

“臣……臣……”邓庭玉瘫坐在地上,连小小的文册都拿不稳,谢百龄的那些话无意于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圣上,臣冤枉……臣当真是冤枉的!臣对此事毫不知情,还请圣上明察,圣上明察!”

谢百龄见他这垂死挣扎的模样,心中冷哼,“圣上,臣还有一事禀告。”

“说!”朱兴瑞冷声,他倒是要看看还有什么荒唐的事!

“两日前,臣在清点刑部火铳时,在刑部政事厅中寻到了一侧卷宗,彼时只觉着诧异,为何卷宗不在案牍室而在政事厅中。待臣细看时才察觉这竟是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仲孙贺的卷宗。圣上,这册卷宗中所录仲孙贺t为意外身亡,与前两日圣上所见有所出入,臣一时辨不清孰真孰假,便贸然将其留下,还请圣上过目。”

“云奇,你去将滕子盛呈上的那册卷宗一并取来。”

“是,圣上。”

众人未料已揭过去的案子又被翻起,竟还弄出个真假卷宗来,只是取卷宗的这一盏茶工夫,殿中百人竟无一人出声。

不过会儿,云奇便将另一卷宗取来,朱兴宗将两册卷宗一同摆在案上,逐字对照,不出意料,唯有仲孙贺那页二者差异甚大。两册卷宗字迹相似,又瞧不出别的不同来。

朱兴瑞蹙眉一筹莫展之际,云奇走上前,在他耳侧低语了几句。朱兴瑞眉间稍稍舒展,眸中闪过一抹疑虑,“有此事?”

云奇颔首。

下一刻,朱兴瑞便自行拿起两册卷宗,掀开了封页一角。一册空空如也,而另一册有一抹墨点。

想起云奇方才那番话,他霎时间目眦欲裂,渗出令人震颤的暴戾之色,“好啊……当真是好的很……把滕子盛也给朕带来!”

“简直无法无天!”朱兴瑞气得将案上竹笔砚台一并扫落,“你们各个当朕眼盲心盲,竟敢以此手段诓骗于朕!”他又将卷宗狠狠砸在邓庭玉身上,“邓庭玉,朕让你暂代刑部事务,你便与滕子盛一同欺瞒朕!”

邓庭玉还未从火铳一案上回神,眼下又与刑部牵扯上,他实在是不明其意,“圣上……臣,臣是冤枉的,臣与滕大人相交不深,岂会与他一同诓骗圣上。”

“你给朕好好看看这卷宗,此事你又作何解释?”朱兴瑞往殿中望去,眼下茫茫百人臣,可不知其中有多少人阴奉阳违,在他所不知之地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滕子盛呈上的卷宗分明是真,可你们一个两个的偏道是假的。”朱兴瑞冷笑,“朕还纳闷,你们为何言之凿凿这卷宗是假,原来是早在暗中篡改了!阴差阳错给朕将真的送来了,是不是!邓庭玉,你枉费朕这些年如此信你!”

“圣上。”一桩又一桩事迎面而来,邓庭玉根本无细想的余地,他跪着身爬到朱兴瑞跟前,“圣上,臣冤枉,臣冤枉!这卷宗微臣当真毫不知情。”他从未做过之事岂能认!

这些文册卷宗早在谢百龄手中,可至昨日都毫无动静,姓谢的分明是一直憋着这口气就等着今日呢,他吃准了火铳一事他百口莫辩,便将卷宗也一并栽赃到他身上!

好啊,当真是好的很!

谢百龄是一老顽固,循规蹈矩,何来这么多心思,他背后必有人指点。

邓庭玉死死盯着卫骧,“卫大人……”

他就说滕子盛岂会在这个时候出事,原来一切都是卫骧在背后做局!偷换卷宗的也必定是卫骧!

“圣上,圣上!”邓庭玉迫切开口:“此事皆是卫大人在背后谋划,是卫大人污蔑微臣!”

可这在旁人看来,他无异于气急败坏后反咬一口。

“滚,给朕滚!”

朱兴瑞不想再见他,“来人,将邓庭玉拖下去,革职查办!”

“圣上,圣上!臣是冤枉的——”

邓庭玉被拖下奉天殿时,无人敢替他说话,堂堂督察院左都御史被在大朝殿中革职,实在少闻,此时圣上正值盛怒之际,谁还敢触霉头。

朱兴瑞望着殿中百官,眼底的失望要漫出奉天殿来,“朕如今究竟还有谁可信……”

“谢百龄。”

“微臣在。”

“如今刑部尚书与督察院之位暂缺,火铳一事便由你再彻查下去。”朱兴瑞凝视着他,“你莫要叫朕失望了。”

“微臣定当严查。”

“火铳你倒是办得不错,考虑得甚是周全。”

“圣上谬赞了。”谢百龄瞥了眼身侧若无其事的卫骧,心虚地后背都发了虚汗。这功劳他可不敢担。

“这仲孙家的是在秋猎上出的事儿,听闻殿中几位爱卿的爱子也在其中。”

一听这话,班列中乌泱泱走出十几人来,惶恐地跪在正中,“圣上。”

朱兴瑞看向跪身为首的胡凡庸,“左相,令郎那日也在秋猎之上?”

“回圣上,犬子顽劣,秋猎一事是他起意,因他未严查山中安危而使得贼人潜入酿下祸事,是臣教子无方。”

朱兴瑞看向一旁,“卫骧。”

“臣在。”

“你觉着杀害仲孙贺的与伤你之人可是同一人?”

卫骧躬身,“臣未查明,不敢缪断。”

“你上前来。”朱兴瑞朝着他摆了摆手,众人瞧着竟无君臣威慑,倒似是待晚辈的亲和。

“是。”

“此事委屈你了,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圣上言重。”

“云奇。”朱兴瑞只微擡了眼,云奇便会意,将一长檀木托端上前。

檀木托上是一柄长刀,足有三尺长,刀鞘刻着祥云纹,嵌有金、银、玉三饰,工艺精巧绝伦。朱兴瑞起身将长刀取起,持于手中,缓缓抚摸着刀鞘,随之走到了卫骧跟前。

百官哪儿见过殿前示刀,更莫说是圣上亲执,见此景都不明其意。

卫骧直身跪着,颔首低眉,毕恭毕敬。

“卫骧。”朱兴瑞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臣在。”

“朕有一把宝刀,其刃尖利削铁如泥,朕甚是喜爱,因而珍藏密敛多年。可既是宝刀,又岂能叫他明珠蒙尘,你说是与不是?”他这话虽是与卫骧说的,可目光却是落在身前一众大臣之上。

几人不抵威压,忙将头埋得更低。如今谁还听不出圣上的隐晦之意,这宝刀与明珠意指除了卫骧还能有谁!

“它跟着朕出鞘之日屈指可数,实乃无用武之地。”朱兴瑞走下玉墀,话中满是惋惜之意,“朕便想着,不如将其赠予你,宝刀配英豪,予你再不合适不过了。”

卫骧躬身,“承蒙圣上擡爱,可臣本微贱,无以承此圣恩。”

朱兴瑞轻笑:“你受得起,这满朝武官,朕觉着唯有你与之相佩,你觉着不配,便是在质疑朕的眼光?”

“臣不敢。”

底下已有人稳不住身形,假借摆正笏板的工夫与身侧的朝臣相视一眼。方才圣上竟称卫骧为武官,那许多事便已不言而喻了……

“此刀镌刻春生万物、瑞气祥云,亦指春日繁荣,便名绣春刀。”朱兴瑞看着手中的刀微有失神,“朕之夙愿,便是大明繁荣昌盛,卫卿可愿为了大明执下此刃——”

卫骧跪下身来,接过绣春刀,“臣此生必不负圣上不负大明。”

“好,好!”朱兴瑞连声钦赞,他高声道:“既如此,朕便趁今日大朝昭布一事。”

百官闻言而跪,“臣等听旨——”

朱兴瑞看着跪拜众人,眸中无甚情绪,“今大明初立十二载,百废待兴,前二载为立国,又七载是为除外患,安宁之时才只三年!大明上下理当同仇敌忾,却有人因利生异心,生起内乱!朕不斥无能却鄙不忠,今时今日必当亦除奸佞为先!”

“自今日起,朝中撤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之职,并立为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下设镇抚司,统管镇抚司狱。今特封卫骧为锦衣卫指挥使,官三品,统领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

在百官震惊之中,卫骧跪身叩拜,“臣叩谢圣恩——”

朱兴瑞将殿下的躁动尽收眼底,却只装作没瞧见,“卫骧,朕还要予你缉察、刑狱审案之权,下至黎民上至皇胄,朝中之案皆可由你经手,贪官污吏、奸佞谋乱之徒,无关官品几阶,你皆可查办捉拿,刑部与督察院若未得你应允,亦无权插手,你只需听命于朕一人便是。”

此言一出,殿下顿时哗然!已有人顾不上这是在奉天殿前,赫然失态。

有几位老臣已强忍缄默了一个时辰,到此时便不得不出声:“圣上!圣上!”

殿中喧然,几位朝官磕磕绊绊跪身到玉墀前,“圣上,圣上万万不可啊!”

原以为只是让卫骧官复原职,却不想又叫他擢升至三品,三品那也罢了,这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历朝历代以来闻所未闻,圣上这是独独给卫骧设了一官职!

锦衣卫能越过刑部与督察院行事,直接听命于圣上,那刑都二署岂非形同虚设!

卫骧手握的岂止重权,分明已是特权!

这锦衣卫指挥使看似只是三品官阶,可实权已然越过一品重臣,就连宰相大人亦拿他无法。所言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他这又有何异!

此举必会紊乱朝纲!

“圣上!锦衣卫牵制刑部与督察院,这无异于废除这二署,圣上三思!”

“还望圣上三思!”

“请圣上收回收回成命!”

殿中已有异声,当事者卫骧却恍若未闻。

朱兴瑞瞥了眼卫骧,又t掠过殿下众人,他双眸微眯,冷目灼灼,“刑部受天下刑名,督察院主掌监察,本应相互制约,可如今却成了你们一个个肆意妄为的遮羞布!朕欲彻查佞臣,你们却又百般阻挠!”他挥起案上笔山,狠狠往玉墀下砸去,“你们究竟是不满于朕将此职交由卫骧,还是说本就是佞臣,唯恐被查!”

“圣上!”几人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伏于地上,“臣不敢——”圣上已将话说到这份上,若再有异议,岂不是将不忠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

朱兴瑞气得胸膛发颤,“此事就此定论,不必再议。退朝!”

“臣等恭送圣上,圣上万岁——”

朱兴瑞走下玉墀,头也不回地往殿后走去,徒留一道清冷威严之声:

“卫骧,朕再允你先斩后奏!”

殿中噤若寒蝉。

“臣叩谢圣恩——”

奉天殿偌大,若是往日下朝,众人必依序离殿,可今日皆齐齐望向殿中跪身之人,无人动身。

卫骧分明还只跪着,却已是他们仰望而不可及。

锦衣卫……这无异于将百官碾于足下。

任谁都能看出,这大明要变天了……

……

卫骧缓缓擡眸,看着手中的绣春刀,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昭清,你瞧,我并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