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可是我闺女出了事儿?”见尹昭清面色大变,封二娘以为是信中所言不妥,吓得脸白了三分。
“不是不是。”尹昭清不敢说出实情,又怕她多想,便解释道:“我也读不懂这字条是何意,提及了朝中几位大人,想来是谁送错了。”
“当真?”
尹昭清颔首。
“哎哟,说不准真就是送错了!那还了得,亏得我不识字,若是真将朝中要事偷瞧了去,岂不掉脑袋?”封二娘像见着烫手山芋一般摆摆手,“快拿去丢了,你也只当作没瞧见过,知晓不?”
“好。”尹昭清默默将字条收起,走出封家。
她拿出在自家留下的那张字条,与封二娘家的这张对着看了良久。
纸张所用一致,字迹一致,应当是出自一人之手。
看来是她想错了,这字条不止她有,旁人亦有,那这又是何意?
尹昭清心中存疑,转而往街上去。这个时辰虽说还算早,可沿街商贩已支起了铺面,挑担的走贩也赶着工夫先去道上占个好地儿。
可今日不同于以往,一路上众人沉着气,也无人吆喝叫卖,眼瞅着几人借着拾掇竹篓子的档□□头接耳,她不由走近了些,由着私语声入耳。
“昨夜你在家中可有拾到一张字条?”
“瞧见了,真是怪事一桩啊!原以为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招来了祸事,不想出门四下打听了一番,临舍旁院的皆拾到了。”
“前任刑部尚书不是早就被处死了吗,怎么如今这案子又被翻出来了?”
“没瞧见吗,这卫大人都被牵连了,这卫大人是何许人也?他当年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眼下竟连他都躲不过。依我看,此事不简单,先前那位刑部尚书大人恐怕就是因这案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就说呢,那位被处死时,钱塘府来了好些百姓来闹呢,还都被扣押了。要我说啊,百姓敬重的大抵是个好官,哎哟,可惜了啊,那位刑部尚书上任才一年啊,就被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尹家上上下下都死在狱中的。那时可不止尹家,别家也有一同遭了难的。你是没瞧见过,那时的司狱后院整日整日地淌出血来,漫至后街上呢,每个时辰都有死人擡出来。生前是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与诰命夫人,死后就往乱葬岗一抛,这命比贱民还不如。”
“啧。竟如此骇人!那你说说,昨夜这事又是谁在背后指使?”
“这还用问,自然是那位卫大人了!”他信誓旦旦,“连他都无可奈何,若再不搅得人尽皆知,下一个满门抄斩的恐怕就是他卫家了!”
“哎,这应天府又要变天了啊。”
“你只管卖好你的果子干,杞人忧天做什么,什么事儿也落不着你头上来。”
“也是,不管他了。嘘,快别说了,来人了!”
恰时,一行官役从街中走过,眼神不时往沿路贩夫身上打探,几个胆子大的只是多看了两眼,便被人拔剑唬了回去。
为首的官役厉声:“近日城中异动,有人作乱,贼人之言不可信,大人正在彻查,尔等休要在外胡言乱语!”
“是,是,官大人。”
“若察觉有可疑之人,速速上报!”
周遭无人敢大喘气,待人走远了,才又恢复原样。众人也不敢再提及那些事儿。
“诶,姑娘,你在我铺前站了许久,可要买些果子干?”贩子见面前这姑娘愣在原地也不挑拣,忍不住出声道。
“不了,我就看看。”尹昭清头也不回地就走。
“诶,你这……”
尹昭清垂着头,愈走愈快,步伐比来时更为凌乱,她未看清路,撞上了好些人。
“走路不长眼吗?”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她耳中嗡嗡,早已听不清身侧的响声,唯有方才那两句话回荡于耳边。
“那时的司狱后院整日整日地淌出血来,漫至后街上呢,每个时辰都有死人擡出来。”
“生前是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与诰命夫人,死后就往乱葬岗一抛,比贱民还不如……”
她咬着下唇,死死攥着衣袖,极力克制着自己身子的颤抖。
乱葬岗……她见过乱葬岗是何模样,尸体衣不蔽体,长久被野兽啃食,只剩残肢断臂的比比皆是。她知晓尹家被抄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可这些话再从旁人口中听闻,实在叫她t钝心无力。
这一年多来,她守着的不过是两块无字灵牌,连祭拜的坟头都没有,不是她不愿,只是她如今连爹娘的尸首都寻不到了……
“尹姑娘,尹姑娘!”
尹昭清回神,见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义庄外,说话的正是义庄的差役。
“尹姑娘怎么眼红了?”
尹昭清忙揉了揉眼,“没事,方才风大,被迷了眼。”
差役见她如此说,倒也未再怀疑,“姑娘今日来得甚早,可是来寻于先生的?”
她顺势接起话来,“是,想着庄中还有事儿,便早来了。”
“可于先生不在义庄呢。”
尹昭清步子一顿,“无碍,我等着于先生就是。”
“于先生告假了两日,他昨日就未来过义庄,今日大抵也不会来了。”
尹昭清愣住,“他不在义庄?”她昨日是未见到他,可也只以为他是去了刑部,告假了?也未见他提及过。
“那大人可知晓于先生家住何处?”
……
于回舟屋院离义庄并不远,只记得差役说那有棵大榕树,她一眼便寻到了。
院门大开,尹昭清朝着院中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院落不算大,甚至比她住着的那处还要小些,墙隅旁还堆着不少簸箕草药,可也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于先生?于先生?”尹昭清朝着几间房内唤了唤,却还是无人回话。
“砰——”
适逢一阵大风吹过,吹开了半掩的窗扉,似是屋中摆放的笔山被吹落。
尹昭清迟疑了半晌,还是推开了门。
……
一炷香后。于回舟踏入院子时,见到的正是这么一幕:
廊檐之下支起了一面火盆,火盆中的炭是去年的,本就算不得上乘,近月又受了潮,烧火并不旺,燃了半火盆也不见有什么火苗,而尹昭清蹲在一旁,拾起地上的纸耐着性子一张张往火盆中丢。
似乎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尹昭清好整以暇地擡眸看了他一眼,可也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又低着头自顾忙着了。
“尹姝,你怎么来了我家?可是有何事?”
尹昭清也不答,于回舟便去看她手中的纸,待看清时,他面色一沉,忙搁下手中的肉,匆匆往院中走来,“尹姝,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烧我的纸!”
尹昭清又丢了两张进火盆,等烧成了灰烬,这才不紧不慢道:“如今外头已有大批官役在挨家挨户盘查,再过半个时辰恐怕就要搜到于先生这儿了。于先生既做了事却又做不利索,若是叫人抓住把柄,岂不白白费工夫了。”
于回舟眸底蓦地一颤,僵在原地久久不动弹,“你在说什么?”
尹昭清将最后一摞纸一同丢入火盆子中,看着肆意的火苗烧了个黢黑的洞,随之又一并吞噬干净,徒留满盆子的灰烬。她掸了掸手中的纸灰,站起身。
“于先生是如何得知仲孙贺是死于火铳的?”
于回舟面色陡然大变,脑子一嗡,白了一大片,“你……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尹昭清只装作没看见他的失态,继而问道:“放在义庄小案室中的那册尸状文书中并未誊录仲孙贺真正死因,那于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于回舟惊得犹如被凉水灌身,险些瘫软在地,“你……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