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昭清……”小姑娘眼睛都湿润了,可强撑着没让眼泪落下来,蔡清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尹昭清垂着眸手中不停,口中在低语:“那日我离开时,分明还好好的……”
蔡清紧抿着唇不语,只在一旁听着尹昭清一遍又一遍念着。
她口中说的是平安符,又似乎不只是平安符……
尹昭清手中忽而一顿,只见面前的碎纸之中多了几抹不曾有过的墨迹。
应当是想到了什么,她连忙将手中的平安符翻至背面,只此一眼,她眼眶中的泪再也抑制不住潸然而落。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眸,却未模糊平安符上的字迹:
吾爱昭清。
……
只这四字,她在人前垒起的高台尽数崩塌,恐惧与后怕从崩裂的瓦缝中争先恐后地迸发而出,化作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
他是内敛之人,心中所念少有宣之于口之时,他在她跟前最露骨之言也无外乎是些“尹昭清,日后我来照顾你”,“此生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尔尔。
“吾爱”二字太过重,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过。
哭声弥漫在整间屋中,她疼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将平安符给了他,可他又将其交还给了她。
吾爱昭清,平安顺遂。
从始至终,他都未给自己留下过什么……
外头似乎又下起雨来,未听闻雨声,可淅淅沥沥地落在了每一人的心头。
……
几人一夜未合眼,终是在秦老先生施了最后一针而卫骧再未吐血后松了一口气。
尹昭清将最后一口汤药给他喂下,在看着他唇间微显血色时才起身。
“姑娘,您一夜未歇息,还是回院中小憩片刻罢。”文鸳接过药碗,在见尹昭清眼下烦着疲态的青黑时心有不忍。
尹昭清摇摇头,再看了卫骧一眼后便往外去,“我先回家中一趟。”
文鸳忙快上两步赶上她,“姑娘怎的要回去了?府上什么都有,姑娘若有所需便与奴婢说,奴婢去给姑娘取来。还是姑娘要回家中取物?姑娘与奴婢交代一声就是,奴婢让人给姑娘取来,就不劳烦姑娘自个儿再走一趟了。”
“不必了,有一物我需得自己回去一趟取来。”
“姑娘急于这一时?”
尹昭清颔首。
“姑娘。”文鸳上前唤住她。
“文鸳,你今日是怎么了?”古古怪怪,欲言又止的。
“奴婢——”文鸳见尹昭清执意要走,接不上话来。
可人还未踏出屋门,霍礼的身影便又挡在了她身前,“姑娘,府外有马车,霍某送姑娘回去。”
“不劳烦霍大人了,今时必有诸多双眼睛盯着卫府,我不便再生事,出府的道我知晓,不会有事的。”
“路途遥远,姑娘还是坐马车回去最为妥当。”
尹昭清看着他,眸中起了一丝疑惑,霍礼并非这般不依不饶之人,今日他们都是怎么了,怎么她一说要回去就如此慌里慌张的?
霍礼并不躲闪她投来的目光,“如今大人还未醒,姑娘不能再出事了。”
“就是。”蔡清也添了句,“今非昔比,还是要小心行事,若你担心,便坐我的马车回去,就停在废院那道偏门外,我派人送你。路上别耽搁了,快去快回。”
蔡清最藏不住事儿,如今见蔡清面上未有异样,尹昭清这才放下心来,“好。”
文鸳见此,忙引着人往后院去,尹昭清走得急切,自然并未瞧见蔡清与霍礼相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
尹昭清坐在马车中行于偏街,望着人潮络绎、车马不息,倚在车舆上怅然若失。
街巷与往日无异,众人一如寻常,唯有她心绪被搅得天翻地覆。卫骧重伤一事如今城中又有多少人知晓,可会掀起轩然大波?
尹昭清眉心一跳,突然想到了什么,“劳烦停车。”
驭人见尹昭清开口,忙接话:“姑娘,这还未到呢。”
“我知晓,就在这儿停片刻,方才想起缺了些物件,既走到这处了,便顺道去买些。”
“姑娘不必如此周折,卫大人府中什么都有,姑娘想要什么,小的便叫人送来。”
尹昭清闻言失笑,“是姑娘家的物什,卫府中也有?难不成他还在府中藏了别的姑娘不成?”
驭人听才言吓得一精神,“姑娘姑娘,小的并非此意,姑娘莫要误会。”
“我去去就来,你在此等着我便是。”尹昭清话还未说完,便趁着无人之际在巷口下了马车。驭人见尹昭清往姑娘家的成衣铺子去,便在外候着,不敢往里去了。
尹昭清转身瞥见驭人警惕的身影,眉眼愈发沉下。今日他们都尤为古怪,临出府前一个个生怕她独身一人,而这驭人驱马车并不走正街,分明自正街往北回她家中更近些,可他偏多绕了半条街避开人群,若是因忧她安危才如此倒也无不可,只是这驭人一直搪塞着她才让她心头更觉不宁,这倒更像是他们有事瞒着她。她需得弄清楚。
她从成衣铺后门走出,穿了两个小巷才绕至正街,街中人群熙攘,她目光在街中游走了片刻,见未寻到自己想要的,便要折身而返。
“听说了吗?昨夜出大事了。”
尹昭清步子一顿,寻着声走过去,见有三五人在巷中谈论,她倚靠在石墙之后偷听。
“什么事?你是说卫府的?”
“你也知晓啊?”
“你当真说笑,这么大的事儿谁不知道?整个应天府早已传遍了。”男子唏嘘了声,“啧啧,卫骧啊,出事的竟是卫骧,听闻他身中数十刀,半条命都没了。”
“半条命?”另一男子接话,“分明就是只剩一口气了!听说送回卫府时只出气不进气了。”
“伤得这么重?人活过来了没?”
“你觉着呢,都重伤至如此,还能活命不成?我堂兄的邻家在太医院当差,说是昨夜都惊动宫中了,太医院的药材笼车笼车的往卫府送呢,都是吊命用的。如今都这个时辰了,卫府也没个消息传出来,若是人活着,卫府岂会闷声不作响,要我说啊,人多半是没了,卫骧一死,京城都要震三震,必然是秘而不宣!”
一字不落入耳,尹昭清气得胸膛阵阵起伏。
三人成虎,这些传言愈发荒唐。
可下一刻,尹昭清愣在了原地t。
传言?
传言……
她耳中顿时嗡声作响,前几日的一道声音回响于耳畔:
“昭清,往后几日我恐怕抽不出身来见你,你自己定要顾及安危。”
“大人要离开应天府?”
“不离开,只是要去做些事。昭清,不过你需得答应我。日后若是听到我的什么传言,都不可相信,明白吗?”
“传言?什么传言?”
“不必管它是什么,你只需听我的就是,我何时骗过你?”
“……”
卫骧说他这几日会抽不开身来见她,他说城中会有传言,让她不要相信……
而如今卫骧重伤的确不能来见她,城中也确实传出他已身亡的传言。
所发生的之事竟与卫骧所言全部对上了。
尹昭清浑身发凉,她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卫骧又岂会先一步知晓自己会出事?难道他早知这几日会有人对他起杀心?
但这此法更说不通了,卫骧戒备心本就重,若既然已知晓有人要伤他,他岂会不谨慎?赶着遭人暗算她可闻所未闻。
可他偏就是受了重伤,这做不得假。
而这时,另有几道声在她耳侧萦绕,她惨白着一张小脸,扶着石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薛易之昨夜那满讥讽的笑意是令她挥之不去。
“尹姝,你可有想过,你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
“你想想,这应天府中谁能伤他如此,莫说是应天府了,放眼大明我还真一时想不起人来,他杀伐果决,时以一敌百,如今就轻易败在几个贼人手中,你信吗?”
“难不成薛公子想说是卫大人自己将自己伤至如此?”
“未尝不是他的戏码。”
“尹姝,卫骧可比我狠多了,他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
“依我看,他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
自顺天府回来后,她再未信过薛易之的话。
可若是这一回,她信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