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2 / 2)

美人问骨 之子言归 2597 字 4个月前

他的唇角满是粘稠的血渍,被雨水打湿冲淡继而又复上。

“卫骧,你醒醒,卫骧……”

她怕了,她如今是真的怕了,她怕死,可她更怕他死。

冰冷地雨滴砸落在她耳后,刺骨的凉意激得她一个机灵。她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剥开他的衣襟,指尖颤抖着复上胸膛试图摸寻着他的伤口。还未触及,掌心就已是一片粘稠。

她强装镇定,可实则已听不到周遭的声响了。

卫骧左肋之处有两道豁口,距心肺只有半指远,右肋另有三道,皆是被弩所伤,方才她见过,此铜箭短小,约莫只有三寸,她如今摸不到箭身,可见已尽数没入他胸膛之中。

每一箭落在旁人身上都足以致命,更何况是卫骧。

破碎二字她从未在卫骧身上见过,可眼下的他碎得七零八落,她都快拾不起来了。

蔡清与他都说过,行军平乱时他都受过很重的伤,可从无倒下之迹,在顺天府时就算被灼木砸身,他亦能直起身来,他已非常人所能及,可她却渐渐忘了,他也是人。

她总以为死字在他面前都要退却三分,殊不知,原来她所识的那个卫骧并非无所不能,更非金刚之躯,他会受伤,亦可能会死……

“卫骧……”

原以为这些伤已不浅,却不想下一刻才让她真真切切如遭雷击。

他腹间有一血口,说是窟窿也丝毫不为过,血肉翻涌,豁口大到能不费吹灰之力探入二指,她一时间竟辨不出是何种兵器所伤,直至此时仍有血水涌出,可这却是他身上唯有的温热。

温热……

血是温热的……

已被湮没于死灰之中的心又骤然跳动起来,不可置信的震荡夹杂着惊喜蔓延至指腹。

她左耳附于他胸膛上,屏声静气,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等了片刻,终是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颤动,虽微弱不可见,却是今夜让她最为心安的声响。

尹昭清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枚锋利的石片,“刺啦——”一声裙摆被割破,她随即撕扯成几条以作缠布,替他将那血窟窿束上,可她才缠上,刹那间又被血水染尽。

“大人,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下山……”他的气息已然微薄,根本等不及她再下山回卫府寻人。

她爬起身,尝试着擡起他,可他身子过于沉重,她根本动不了分毫,更何况他胸膛中扎入了数枚铜箭,她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处置不妥当而让箭身扎得愈深。

身侧都是死人,死亡之气弥漫着整个山林,她孤立无援,心中的无措与恐惧让她都忘了哭泣。

卫骧是被多人暗袭重伤,她也不知这林中是否还有人对他有威胁,更不知他重伤的消息可有被传出去,继而在暗中谋害。其余的她不敢再想,眼下她只想将他带下山。

尹昭清辨了辨四周,密林封闭,风雨中唯有竹叶簌簌。

她一咬牙,拾起卫骧的那柄刀,往林中走去,她摸到了一根细竹,果断挥刀劈下,刀锋削铁如泥,只听哗啦一声竹子便截断倒地。她连砍了几根,用布衫粗粗缠绕固定,支起了四方模样的一张简架。

竹子坚硬且有韧,卫骧躺在上面便能少遭不少罪。

她铆足劲儿将卫骧拖上竹架,担心他身子会倾翻,他又撕了几根布条将卫骧半缠在竹架之上,她随即在端头系勒了根布带,如车板一般托着竹架往密林外去。

所有力道皆施加于这根布带之上,而布带紧勒着她的掌心,将她勒出了一道血痕。她吃痛却不敢松劲儿。

隐隐的,她能听到乌骅的低哞声,她瞥了眼身后,加紧了步子。

“卫骧你再撑片刻。”

来时的陡坡最为不易,尹昭清怕他人栽下去,将竹架绑在了自己身上,她本就单薄的背险要被沉重的分量压垮。

她从前还能驮着尸体下山,可自从在黄州府被掳后,她的身子大不如前,有时连风寒都抵不住,更莫说再如此驮着人了。

她实在撑不住力道,腿一软,人跪扑于地上,竹架不稳,就要从坡上滚落。

她眼疾手快,将自己的身子抵在要侧倒的竹架上,竹架压着她的腿使得她不得动弹,疼得她额间尽是虚汗。

这一动,似乎让卫骧胸膛中的铜箭扎得更深了些,一直没有动静的他竟疼得抽了抽身。

就在尹姝以为他要将醒之时,他口中又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卫骧,卫骧!”她试图替他止住,可她满掌心的黏腻怎么也阻止不了他愈渐冰冷的身子。

“卫骧,卫骧……”这一夜中他一声都未回应过她,可她仍旧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唤着,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心安些。

她使劲全力将竹架擡起,抽出自己已然发麻的腿。她跪在地上,一点点将他从坡上往下擡。

卫骧伤势过重,让乌骅将他驮回去承受一路颠簸并非良策。

她恍惚间想起各官署外会有车马备用,而离此处最近的便是国子监。她带着乌骅又折回了一趟,好在山下无人,并未瞧见她血淋淋的模样。

卫骧胸膛的起伏更不可见,尹昭清一刻也不敢再耽搁,奋力将他拖上车板,“乌骅,走,我们回卫府!”

一路上只有他们的响动,乌骅似乎也知晓如今危机四伏,刻意压制着马蹄声响。待过了眼下这条道便是太平街,可她却觉着这条路尤为漫长,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她将自己外衫褪下垫于他腰下试图让他免于车马的颠簸,她一手给他捂着还在往外涌血的伤口,另一手替他挡着落在面上的雨水。

入夜寂静,尹昭清又警醒,一路提着心未曾放下,眼见着乌骅就要拐入左巷子,身后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前面有马蹄声,快跟过去看看!”

“乌骅,乌骅!”尹昭清扯着缰绳将其停下。

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欲来欲近,来人不知是敌是友。

她不敢赌。

赌错了,卫骧唯有一死。

尹昭清一跃而下,果断挥刀砍断了拖着木车的缰绳,她推着木车躲进了一旁的巷子之中。

乌骅突然嘶鸣,一声连着一声,将木车轱辘的声响尽数盖过,待身后之人临近,它才发了疯似的往前路奔去。

“是卫骧的马,快追!”

尹昭清躲在木车旁,死死咬着手不敢哭出声来。

她不是怕身后追杀之人,而是方才进巷的那一刻,她借着街外昏暗的灯烛看清了卫骧的模样。

他面容上唯一的血色是唇角的那抹淤血。

死人她见得多了,而卫骧已然是濒死之态,似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一想到若他熬不过今夜,他的身上便会生起尸斑,她心口便疼得喘不上气。

她验尸之法高之于人又如何,不是医术,根本救不了他,头一回,尹昭清觉得自己一身无用。

他不能再等了!

她如今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想让他活着。

此处离卫府相距较远,卫骧恐怕撑不到那时,近处能得卫骧信赖的官署唯有大都督府,若是霍礼能恰巧值夜,卫骧便有救了。

正如此想着,尹昭清就已俯身以衣袖将滴落于地的血水擦拭干净。

她正欲起身,眼前忽而一阵昏暗,一道黑影站在巷口,遮蔽了外街唯一的一抹烛火。

“他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