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播放着或许是今天的新闻，或许是天气预报，又或许是什么电视剧，在这样的背景声中，三人耐心地看每一张照片。

可是相机也不是能将一瞬延长成永远，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死的，相机当然也一样。

它的内存总有一天会满，而且也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坏掉。

不过，至少蓟阳炎这台相机，内存满的那天，比起坏掉是更先到来了。

这样，为了继续拍新的照片，她不得不删去一些老旧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是她曾经美好的回忆，但也只有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才能为未来预留更多空间。

明明是帮助人回忆起曾经记忆的机器，它的记忆却先一步满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删去的照片也越来越多，然后有一天，这台相机也坏掉了，那时它早已是过时的产品了。

不过，当时的蓟阳炎也都已经上了大学，也很久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了，有一天她还在上着课，就被通知爷爷安稳地在梦中去世了。

再后来一次见到奶奶，已经是她毕业之后了。

腿脚不便的爷爷走后，奶奶也就搬到了爸妈家里。

蓟阳炎所读的大学离家里很远，而放长假时，她也会选择去附近的亲戚家借住，毕业之后，她也算久违地回到了家中。

家里面显然被重新装修了一遍，她都还记得小时候她拿记号笔在墙上画画，现在却都被重新涂回了一片纯白。

但是小时候具体都画了什么，在大学的那些日子里，她已经都忘了，毕竟，人的记忆，也是有内存限制的，为了记住更重要的事，就需要忘记一些事，就像照相机一样。

也是她回家的那天，爸妈才告诉她，奶奶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

其实在爸妈告诉她之前，她已经有点头绪了，因为一开门，先是坐在客厅里的奶奶用浑浊的瞳孔看着她，问着，你是谁

一开始她并没有怎么在乎，老年人本来就健忘，老年痴呆说不定只是把记忆内存变得更小了而已。

只是，一起在灯光下，翻过一张又一张照片的那段时间，这下她就唯有独自回忆了。

虽然那段时间到底拍下了什么照片，她也记不太清了，可那段时光，模糊的印象，还一直盘旋于她的记忆中。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她小瞧了老年痴呆症，非要说只是记不住东西了而已也行，但一天一天的，这记性差得着实有点夸张。

刚刚才说过的东西，必须一遍一遍重新告诉她，这些只用动动嘴的事，已经是很轻松就能应对的了。

更麻烦的是，奶奶甚至不再有冷暖的概念，冷了不知道加衣服，热了不知道脱衣服，连饥饱也不知，别说饥饱，渐渐的，连怎么吃饭都忘记了。

要想照护她，一定要加倍关注才行，不过在蓟阳炎还在上大学时，因为奶奶独自在家时，差点烧了一整屋，家里人就决定一定要有一个人留在家里陪着奶奶了。

自从蓟阳炎回家之后，爸妈可算是不用再把时间掐得那么紧，一个人赶去上班，另一个人就要赶紧回来看着奶奶，睡觉时也多了一个人提心吊胆，生怕奶奶出什么乱子。

取而代之的则是，在爸妈正忙时，蓟阳炎不得不推掉其他任何事情，朋友的邀请也好，好不容易等到的面试也好。

这段在家闲着的时间里，蓟阳炎养起了花，最初是一些好养活的花，后来一些娇贵的花，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也能开得很漂亮。

好几次，她想要让奶奶也来看看，而她会像儿时那样，期待着奶奶的夸奖。

但是那时的奶奶，连说话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发出声音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只能用昏暗不堪的眼睛四周看看，然后又毫无目的地直视向前方。

那一天，蓟阳炎依旧在为花浇水后，走向厨房为奶奶倒水，奶奶也已经不知道自己渴不渴，只好靠定点倒水，当然喝水时也要看着她，甚至是喂她喝。

看看时间，已经到爸爸该回家的时间了，接下来奶奶的看护就靠他了，因为蓟阳炎有个计划。

她要靠这次延时摄影主题的摄影比赛一举出名，像延时摄影这种将大量时间压缩在一张照片的拍摄技术，不止是把相机固定在一个地方就够了，摄影师也要花上大量时间准备。

本来她都准备这段时间不回家了，但她只等到爸爸说有事要忙，不能回家的短信。

她想去找妈妈快点回家，但妈妈那边也是在忙，说不定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爸妈都还特意劝说她不要冲动，继续留在家照顾奶奶。

不说还没什么事，一说就把蓟阳炎的逆反心理给说出来了，她一拍桌子就出了门。

……结果刚刚下楼就又折返了回来，说到底她还是没那种为了梦想六亲不认欺师灭祖的勇气。

还是看看花静静心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然呢，还能咋样。

这一看又给看傻眼了，她细心照料的那株花，从花茎部分就被扯断了，这合理吗刚刚还在的啊。

她才走多久，家里显然除了她也只有一个人……

就算是脾气再好，连着碰上这么多事不顺心，也是会生气的，虽然奶奶也不是自己想得老年痴呆症的，但这口气还是如鲠在喉，她觉得不发泄出来不行。

在转身想去找其实不可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的奶奶说个明白之前，一双苍老的手扶上了她的头。

随后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戴在了自己头上，她迟疑地摸了摸，果不其然，是一朵花。

回神，奶奶笑着看着她，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张张记忆还没被一并收入回收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