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真的很用心。
不然才这几天的准备时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完善周到的方案计划。
在宴会开始之前本来不应该有人喝太多失态的,但江声看到好几个眼眶红红和身边的人抱头痛哭的人。
?
什么。他只是订婚,不是死了吧。
江声狐疑的视线继续看下去,但……没有一个是他的前男友,江明潮也不在。
呜呜,他的人缘破败至此!
还是说,萧意根本没有准备邀请那些人?
想想也的确,冒着有人抢婚的风险,对萧意来说的确不值当。
没看一会儿。就有人把他请走,说要准备入场。
往来宾客年纪不大,议论起来也不管不顾。
“江声的婚礼呜呜呜呜!”
“我小时候还想和江声订婚呢……不过长大了就不敢想了。”
“笑死。我记得你,你就是江声的小跟班!不过你胆子也太小了,我就敢想。”
“江声什么时候出来呀?”
“他穿礼服肯定特别漂亮……”
“记得有一次江声和沈暮洵的晚会演出,也是穿的小西装,那张图片到现在都在旧论坛封神呢……”
“你说他怎么想不开英年早婚呢??”
“萧意强迫的,你还不知道萧意的德行,他就那样!”
“轰——”
教堂大门敞开,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湮灭。
顶上柔和光线如同轻纱一般倾洒。江声受惯了万众瞩目的待遇,但是万众瞩目的订婚还是头一次。他的礼服西装有一些层叠的白金纱,蓝宝石、钻石和银色的链条镶嵌,在光芒下熠熠生辉。手里捧着一束花,脚步飞快地走向萧意,头发都飞扬起。
他觉得是走流程,别人看来,说不定就是控制不住的欣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忍不住挺直了身子,目光顺着江声的步伐投向萧意——
嗯?
萧意的脸上竟然戴着一张面具。
“不是,订婚为什么要戴面具啊??”
“没关系,和江声订婚是会比较自卑的吧或许,正常的合理的。。”
江声有些心不在焉地构思自己的计划,跟着彩排流程,把自己当小机器人一样转来转去。
直到——
“砰!”
彩带和彩色的亮片喷薄而出。
彩片飘落的瞬间。落在江声的礼服上。睫毛上都落了一片。面前的男人伸手擦过他的脸,擡起江声的下巴。
江声回过神,一愣。
哦,轮到接吻了。
好吧,快点亲吧,亲完江声还有正事儿呢。
那人的手有些冰冷,扶正江声的脸擡起来,江声也是在这一瞬间,忽然嗅到了一股带着些凉意的药味。
被层层香味掩盖,被花香味遮掩着,幽微地漂浮出来一点。
江声的神经不由得紧绷了下。
然后又想起这几天萧意和顾清晖确实都受了点伤,身上的药味他之前也是闻到过的。
还没来得及再想什么,就感觉到柔软的,微凉的嘴唇靠近,即将印到江声的嘴唇上。
在礼堂中央接吻的信任,如此圣洁、温暖、幸福的一瞬间,台下却一片死寂。
仿佛没有人觉得新人接吻是一件值得庆祝和起哄的事情。
真奇怪。
最奇怪的婚礼。
“呲——”
江声听到远处传来汽车轮胎在柏油路面急刹的刺耳声音,但这声音在此刻显得太轻微了,江声几乎注意不到。
一个吻轻巧地落下,落在他腰后的手几乎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原本成拳的绅士姿势,还是突破成更亲密的距离。他张开手掌,紧密地搂住江声的腰部。
“不行!”
紊乱的脚步声。
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江声吓了一跳,扭过头,直勾勾对上一双满是红血丝的乌黑眼睛。沈暮洵几乎有些踉跄,身后的助理刚锁上车急匆匆地抛过来。
“哥!哥啊啊!人家在订婚——”
“哥哥哥哥!!你冷静点哥!!”
真的是活见鬼了!!沈暮洵今天在工作室待得好好的,一下午都在写歌录歌和助理沟通商业洽谈的事情,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忽然从某个时间起。
他开始频繁地看手机,放下,又打开。最后关机。在房间内徘徊了整整半小时,就开始喝酒。喝得稀里糊涂酩酊大醉,摔在地上的时候助理急匆匆地去扶,听到他模糊的嗤笑,“我不会去的,我死也不会去。”
手机屏幕亮起,看到那封邮件邀请,助理才知道今天是江声订婚的日子!
啊啊啊啊啊!
真的是要命了!
怪不得沈暮洵今天一整天都表现出异于往常的勤奋——
“刷拉拉——”
安保员迅速列队拦住沈暮洵。
抢婚而已。
正常的嘛!
但是没想到,现场瞬间一片喧哗响动起来。还有些一看就是故意闹事的壮汉冲破防线走近,显而易见需要调派人手。
没有人发现,江声已经悄悄消失。
三楼……三楼……
江声顺着避光的一面楼梯往上走,走廊的光线更晦暗一些。
江声心里有点发毛,心脏咚咚乱响。
空荡的走廊急匆匆泛起脚步的回音,江声迅速收声往旁边一躲,扭过身子就钻进一旁的空房间。
主楼安保员是不会进室内巡查的,副楼却会。好在这几天江声已经差不多摸清楚安保的巡查路线和换班时间。
等到他们路过,脚步声走远,江声犹豫了下,没有再走走廊的路,而是直接翻过窗台,踩着一点沿把自己挂到水管上,翻进控制室的窗户。
顾清晖已经坐在了控制室的椅子上等待,后脑勺顿顿的疼。
这疼痛不足以让他暴怒,醒来后后脑勺闷疼,看到更衣室变成“停尸房”也没能让他的心情有所起伏。
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的空虚,他的惶恐,他意识到江声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还有如此圣洁的婚礼,他看到江声顺从地擡起头,和戴着面具不知道是谁的人接吻。
无论是谁都可以吗?
是吗?
现在所有的人都挡了他的路,所以江声根本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他一门心思想走,连脏嘴巴乱亲都可以接受。
所以他见到江声跳进室内,第一句话就是——
“你没认出来吗,和你接吻的人根本不是萧意。”
江声愣了下,一瞬间,那股幽微的药味一时间极为怪异地又漂浮在鼻端。
啊。
顾清晖推开椅子站起来。
他很想用一如既往的冷静态度对待江声。
他注视着江声的时候,他的思维灵魂,每一分每一寸,都在软弱地往下塌,说,算了吧,江声做到这一步,已经太不容易。
放过他,放过自己,等待属于你的结局。
可是顾清晖头昏脑涨。
连萧意都可以在江声身上求证到爱,他呢?
他也许太贪心了。
笃定的爱不存在,坚定的偏爱和例外也没有,往后多年,他要守着一无所有的过去,等待一无所有的未来?
他轻笑起来,说,“萧意在那里委屈死了,觉得自己没有名分,什么都抢、什么都要,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现在什么心情呢,江先生?大快人心吗?”
“砰——”
被他推开的转椅旋转着撞到一旁。
顾清晖呼吸急促地靠近,按着江声的肩膀把他按在控制台。狭长两眼都充血逼红,越是冷漠沉默,看起来渗人得慌。
“他好歹还有点什么,可我算什么呢。”他有些迷茫,“江声,能不能告诉我?”
顾清晖的手捏得江声肩膀都发疼,他半个身子靠在斜着的控制台,手下撑着凹凸不平的按钮,毫无挣扎的余地。
“疼!”江声脸色发白,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松开我!走开!”
顾清晖下意识松开一点力气。
而这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怔忪,发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而后他扯开嘴角,无力地笑了声。
“我们的过去算什么?不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吗?我好像永远都在等待,永远。等待你的选择,等待你的降临。”
他说。
“现在我对你的价值不也是这样吗,作为你挑动萧意想法的一把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价值?”
他沉着冷静地分析,又莫名其妙开始追忆曾经。
“以前,你不想我跟着的时候,就指派我去买这个买那个,回头去找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见。连离开的那天,你跟所有人道别都没有和我说!我骑着车把轮子都蹬出火星子,追了你那么远那么远,你都没有回过头。”
江声一时陷入恍惚,现在的顾清晖和他认知中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不冷酷不理智,也不再体面。两个人最初的重逢的时候,江声觉得他是标准的白月光长相。
人很淡,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都透出游离感。
而现在顾清晖喘着气,额角的青筋暴跳起来。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也沙哑起来,侧脸紧绷着。
“那时候,我流着汗都快喘不上气,眼睁睁看你和江明潮就这样一路走远。”
他笑起来。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好恨你,江声,可你偏偏是我最忘不了的回忆,我的精神符号,一种可怕的寄托……”
其实他在看到江声的一瞬间就在动摇。江声满头大汗,眼里充满明亮的希望,他如此热烈地奔向自由。那一瞬间,顾清晖觉得让一只鸟飞起来总是更好的。
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说:“现在萧意没醒过来,而你落到我的手里,完完全全地落到我的手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声被压在控制台,腰腹紧绷被握着一条腿,呼吸都紧绷急促。他看着顾清晖,咬牙道,“滚开,不要消磨我对你的感情!”
“消磨?”顾清晖说,“还有可消磨的吗?我骗都骗不了自己,你就是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你不在乎我,我当然也不在乎你那肤浅而短暂的——”
顾清晖贴得好近。
江声感觉顾清晖的体温滚烫,连带熨得他也开始头昏脑涨喉咙发干,他头脑也在发热,渐渐听不清顾清晖在说什么。
可笑,可笑。
明明现在应该说些软话让顾清晖听话的,激烈的情绪却让他忍不住暴躁。他撑着控制台的台面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一巴掌就甩上去。
“说到底,你的感情又有多么高贵?比我高尚,比我专一,比我了不起?”
他两手死死抓着顾清晖的头发,用力把他撕扯过来,额头顶上去。江声的额头有些出汗,呼吸急促起来,眼里都是燃烧的不耐,却又绽开极为灿烂的笑容。
“别开玩笑了,顾清晖。你们的爱和我有什么不同?不是权利金钱又或者忙碌丰裕的生活之外调味的把戏?!你又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想关住我?凭什么,为什么?!”
江声,江声。
他孤独古怪,又好像天赋异禀。天才总是有特权,他们蛮不讲理地要求平庸的凡人接受他的理念、包容自己。
顾清晖也在急促呼吸,耳鸣眼花中听到江声一连串的逼仄言语。冷漠尖利,又点亮了极致愤怒的盛放情绪。话音高亢,充满质疑。
“你要是真的爱我,为什么是把我关起来,让我失去我的一切,成为你的附庸。”
江声回过头,伸手摩挲确定位置,然后用力扳下了总闸的开关。
“砰——”
黑暗中他的眼睛发亮,是小野兽小怪物的眼睛。
“为什么不是你舍弃你继承者的身份!财阀的权利!你拼搏得来的事业!遗忘你的天赋、能力,教养!然后自己乖乖地拴上镣铐,跪在我面前做我的禁//脔?你不愿意是不是!很离谱是不是!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去遭受这样的待遇?你爱我,为什么要让我失去我的一切?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首先湮灭的是庄园的光。从三楼开始在一秒内乍然熄灭,紧跟着是光辉耀眼的教堂大厅,花园,最后到了订婚仪式的现场。
所有的光都熄灭掉了,整座庄园陷入黑暗中。演奏团也戛然而止,而后更热烈地奏响乐曲。
荒郊野岭的,一下子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因为江声而黑了下来。
顾清晖喘着气,被江声放开,都没有说话。
黑暗中他的眼睛仍然有些亮。琥珀色。
窗户大开,冷风冲到江声的后背,江声用力推开顾清晖的肩膀,“滚开。”
他扶着控制台站起来。
顾清晖的手开始有些发抖,正想伸手去抓,江声却像灵活的燕子似的,甩着头发抓着窗户就踏上去。
他站在窗台的间隙,外面柔和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雪白的礼服泛起蓝。
胸口晃动的六芒星链条有着亮眼的光泽,江声的头发扎成低马尾,发带如同流畅的月光扎成的蝴蝶结。镶嵌着蓝色和粉色的钻石,闪闪发光,几乎刺伤顾清晖的眼睛。
顾清晖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江声站在这样逼仄危险的地方的意图。
他陷入江声对他的指责,是这样吗?是这样吗?他混沌地思考,感到酸涩和隆隆的回响。
他不爱江声吗。
真奇怪,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证明他不在乎江声,江声只是他少年岁月的一段遗憾故事,一个雾气般的执念。
可当现在江声把答案敲定,他却控制不住地想反驳。
想解释,不是这样的。
甚至更疯狂的念头也不是没有。江声如果想让他做禁//脔他为什么不可以?他当然可以!反正顾家是受诅咒的家族,年长者全都死于精神病,多顾清晖一个偏执的疯子没有人会觉得意外。
可江声不会喜欢他,接纳他。
也不会真的这样侮辱和践踏谁的人格。
他太好了,好到让顾清晖觉得遗憾。
江声扶着玻璃在看楼下,好高!
豪宅有一个通性,那就是层高远胜其他住宅区。
江声低头,漆黑的头发流淌倾泻,他说,“才三楼,我摔下去也死不了吧?”
顾清晖一愣,终于从思绪中抽离,迅速跪到控制台上,去抓他的脚腕。
江声往下跳。
又或者说是,往下飞。
如同鱼潜入海底的灵活鱼跃,甚至让他足够在蹬着窗户往下跳的一瞬间,翻个身看向顾清晖。
顾清晖:“等等——”
他快步上前,步伐几乎慌乱,瞳孔缩小到极致,发出的声音嘶哑几乎失声。
掀开的一角,荡开的长发,还有恰好在这一瞬间响起的礼炮声、烟花声。
“砰——”
看到了萧意提前为他准备的一场烟花。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做定制。只是把市面上能买到的五颜六色的烟花全部盛放。
而现在,这五颜六色的烟花都是江声的陪衬。
时间好像慢动作,拉长的麦芽糖。顾清晖耳朵里是隆隆的声音,他的手指从江声冰冷的衣角滑落的一瞬间,才猛地加速。
江声!
他浑身发冷,几乎是以恐惧的麻木的姿态往下看。
江声抱着水管道往下爬,发现顾清晖在看他,眉眼弯弯地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傻子才往下跳!再见!!!”
他的眼睛好亮。
亮晶晶的映着烟花的光亮,顾清晖心弦猛地一松,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出了满身的汗。
还没来得及再看看江声,就见江声低头看了一眼高度,放手往下跳。落到地上,在灌木丛滚了一圈,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甩了两下头发上的草叶子,又甩了两下手。
他的手擦伤了吗?
膝盖怎么样?
他……疼不疼?
江声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可是在这时候他的疼痛优先级也并不高。
他的手扣紧窗沿。
江声的理念拒绝任何会伤害他的东西。
会伤害他的人和事物,都应该从他的世界里滚出去。他脾气很好,可又好像并不逆来顺受,叛逆和不乖顺才是他的底色。
只有这样的江声可以吸引年少阴沉木讷的顾清晖,让他反复囿于情感的漩涡。
也正因为江声是这样的江声,他和个性阴暗、因为多年管控生活而并不那么清正干净的顾清晖,根本就不合适。
他和萧意是别无二致的烂人。让他变得这么疯狂的不是江声,不是无辜的爱情。
是他们本身就这么烂。
烂人的爱情就是这样腐烂湿黏,拼尽全力去抓住人拖入泥潭。
顾清晖满脸的冷汗在风中吹得他发抖,那张清隽冷淡的脸上面无表情,手指却攥着窗沿微颤。
他是不是应该恭喜一下,他终于摆脱他了呢?
深夜的灌木丛和草地是无声的怪物王国,江声灰头土脸地蹲下来小心前进。
江声!你真了不起!现在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喜悦,同时一只滚烫粗糙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江声吓了一跳,见鬼似的狂甩手,飞快地就要跑。
“是我,哥哥!”楚熄说。
江声愣了下,惊喜:“楚熄!”
楚熄穿着一身黑礼服,隐藏在黑夜里,亮眼的只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他笑眯眯地抱着江声的脑袋猛地亲一口,亲得江声眯起眼睛,但也就这一下。
时间是很宝贵的,来不及耽误了,他拽着江声就开始狂奔,直接冲进备用电源开启的红光警示中。
“他们在那里!”
安保员在这道飓风路过的时候开始狂追。
“停下、停下!”
“编号07请求关闭闸门!关闭闸门——”
眼前的闸门呈现缓慢的合拢趋势。
江声的腿有点疼,尽力奔跑很快让他开始喘气。他眼看着马上要被身强体壮的面包人追上了,立刻开始思考现在长一对翅膀的可能性。
啊,没用的身体!可恶!
楚熄回过头,一手抄起江声腿窝,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腰,径直将江声抱了起来。
“抱紧了。”他笑起来,“我这样的泥腿子,除了擅长打架斗殴,也很擅长逃跑的。”
江声发愣,脑袋中似乎有一段记忆飞速闪回。还没等他抓住回忆里任意一片樱桃花的花瓣,就感觉到强劲的风扑到他的脸上。
江声呛了一声,扭过头,看到闸道已经关到几乎只剩下一点。
不远处的教堂,激昂的乐队奏至最终章。
楚熄的头发随风任性扬起,负重江声狂奔也没能让他的速度有所降低。相反,他的肌肉肾上腺素,呈现出一种亢奋的表现力。带着江声,硬生生在闸道收紧的最后一秒,如同冠军冲线那样跑了出去。
像飞一样!
江声:“哇!”
楚熄的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听到他这声小小感叹,就忍不住笑。一笑,就忍不住把江声搂着往上颠,抱得更紧实了些,然后卷毛脑袋一低,狠狠在江声脸蛋子上亲了一口,亲得江声脑袋都要有回音了。
他还想亲,但突然挤过来的一只手径直抓着他的头发,“可以了,停下。”
江声擡头看到楚漆的脸。他依然高大、无畏,是江声记忆力永远不会倒下的骑士。他碎短的黑发下是深邃的绿眼睛,接过江声,搂着江声的腰把他按在机车后座,然后自己翻身上去。
“走了。”
“楚熄——”
“总要留一个人下来当烟雾弹。”
楚漆带着他在街头飙车,引擎声震耳欲聋发出轰烈爆鸣。
在楚漆的机车狂飙冲出的下一秒,剧烈的轮胎擦动声音响起,伴随巨大烟尘,是楚熄诱导安保员往相反方向疾驰。
惯性让江声抱住了楚漆的腰,脑袋还没回过来,就听到汽车在公路飞驰的声音。
安保员也兵分两路,冲破闸门旁的辅助通道飞快地追出来。
江声手忙脚乱地甚至没有头盔,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死死搂着楚漆的腰,眯着眼睛看他的后视镜观察情况,同时大声嚷嚷,“你开得过人家吗!”
楚漆:“什么!”
江声吼道:“我说你行不行啊!!”
楚漆笑了声,压低上半身,“抓稳了。”江声被带的晃动一下,也跟着他往下压,听到楚漆若有若无的低喃,“私奔的重要时刻,不行也行啊。”
私奔?
是挺像的。
江声回过头看,汽车车灯亮着,上面还有着装饰用的红玫瑰与红色淡粉的丝绸带,在狂风中散成花瓣倾泻。
而不远处的庄园灯火通明,天空还有着烟花的轨迹,绚烂多彩的火光闪耀,几乎映照得半边天如同白昼。声音不绝于耳,轰隆隆,咻咻砰砰,整个世界好像燃烧起来,要炸成碎片。
空气中有着绵延开的玫瑰香味。
江声是否辜负了萧意的心意呢?
可他正为烟花带来的硝烟火药味而兴奋呢!此刻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别的更重要!连这难闻的带着一点纸片燃烧的味道,江声也可以称之为自由和胜利的味道。
江声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下,连会把他刮得睁不开眼的风也是如此顺延。他拍了下楚漆的肩膀,“快些,再快些!”
其实有很多问题江声都还没有想,比如他离开后萧意要怎么办,顾清晖又要怎么办。
但现在他都不想去想了。
按着胸口,江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热烈鲜活起来。蓦地,他忽然感觉到一张薄薄的纸片压在他胸襟前。
他愣了下,顶着狂飙的大风把纸张抽出来看。
【致爱人:
祝好。今天,明天,后天,我无法涉足的未来,祝你好。】
江声有些茫然。
萧意知道他能逃走吗,为什么把这个塞给他?
纸张几乎被吹变形,让江声看到这张纸背后,竟然还有字迹。
【我会派很多车追你,拼命地追你,绝不放水地追你。因为落笔到这里,我仍是不甘心,卑劣地渴求抓住一丝轨迹。
我这一生,偶尔会在特别的瞬间检省我的品格,我是经不住考验的世俗的贪生者,又在期待一场突然的意外让我暴毙。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世界理所当然地缺失我这阴暗、不愿见他人比我幸福的糟糕角色,更令我不必再痛恨过去、思念你。倘若没有这一场意外,又因你的存在让我不忍死去,岂不是从此活在长久的折磨里。
你是否希望我活在这样的折磨里呢?
抱歉。
我正在远处看着你呢。尽全力跑吧,飞吧,离开我吧。
萧意】
江声一头编好的长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连别着的银桂叶发卡都松脱掉在地上。
“啊!”江声捂着头发。
楚漆说道:“怎么了?”
江声看着那枚银桂叶的发卡被车灯照亮闪烁,然后没入汽车的滚轮,再不见踪影。
再见。
江声在心里说。
江声的膝盖还发疼,手掌也火辣辣的,不过都不要紧。一点血,一点擦伤,都不要紧,这都在提醒他即将获得自由的生活!
机车马力十足,江声眯着眼越过楚漆的肩膀往前看,触目一片漆黑。路灯的光亮像是魔法棒,心情好像随着风飞扬起来。这风完全扫清了江声心底所有悲伤和阴霾,在这样的狂风中,江声的心情愉快得好像要飞起来。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重要了,只有他自己的感受最亲密最飞扬地告诉他,就这样才好。
头发被风吹过,如同坐在乌鸦背上飞行。
楚熄心情倒是放肆愉快许多,他哼着歌,随手拧开了蓝牙电台。
【亲爱的听众,有幸在这个电台相逢!在这个夜晚,或许寻常,或许刺激;或许你刚刚下班,也许你刚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或许你对未来充满期待,也许你有无法释怀的过去。
在这个夜晚,聆听上世纪的摩登舞音,应下四月的樱桃花花语——[纯洁、坚韧、生命力]此刻,我有一首歌献给你们——《远》】
熟悉的摩登前奏让楚熄猛地捏了一把刹车,重量极大的机车如同一匹马一般往前冲,又倾倒擡起前轮。
背后嗡鸣的追击,把他瞬间拽回了多年前他狼狈的初春,和江声的初遇。
【我命运般的劫难,同时也是命运般的救赎/让我脆弱的又让我幸福,让我骄傲的又让我痛苦】
这么多年,他单方面认定这首歌是属于他和江声的缘分。
这么多年,他从未主动去寻找过这几乎铭刻记忆的曲调。
这么多年,他等待着缘分重来。
【当我站在狂风中,与浪花劲舞/直到海浪的尘土,再看不清他的脚步】
楚熄回过头,南城的樱桃花已经谢了,而Y国的樱桃花正盛。在大风中,浅粉淡白的花瓣飘旋,他喘息未平定,伸出手来。
眼前路灯闪烁,夜色苦长。
楚漆擡起头,江声死死勒着他的腰腹,生怕自己掉下来似的。他们钻进了一条小路,在石板的凹凸不平中颠沛着,余光瞥见江声伸出手,在疾行如雷的速度中张开手。
合拢。
收掉夜色和灯光、月亮。
再张开。
“真好啊。”江声说。
白昼如焚的好天气在江声的掌心中绽放出来,受伤的手心已经被包扎好。
“好大的太阳!”他说。
江明潮站在他身边,清瘦高挑、手指枯瘦苍白。米咖色风衣外套下,宽松的白衬衫上,有两枚亮片在光下闪烁。
是婚礼礼炮绽放时粘上的。
江声急着定了机票,他刚通宵处理好遗留到事情,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来送。
青年眉毛皱起一点,“我看了天气预报,你后天抵达的城市在下雨。”
江声乐观道:“不要紧!”
机场的巨大落地窗外,是起飞又落地的巨大机翼。小小的蚂蚁在地上走着,江声即将成为其中一个。这广大的天地,当一只蚂蚁倒也很有乐子。
【请广大旅客朋友们,按照航空公司指引的安全滑行道向机场跑道内行进……】
江声盯着玻璃反光中的影子淡淡的自己。
青年只背着最简单的背包,连行李都没有带,轻装上阵,像一道轻飘飘的剪影。
头发扎得很低,一点头,墨镜就酷酷地从头顶扣下来遮住眼睛。
【祝您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