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脑袋晕乎,但又不代表他变成了个傻子。他听得都发笑,稍微用力,把已经被体温蒸出一点湿意的手从楚熄的胸口扯开,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拉。
楚熄的墨镜滑下来一点,脸和耳朵都红得要命。
墨绿色的眼睛兴奋到发亮,江声毛骨悚然地觉得那里面好像要冒爱心。
“你没有别的意思才怪。”江声松开他。
楚熄喉结滑动了下,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聪明了,不然他怎么听不懂江声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懂,他开始不懂了。但是直觉驱使他在思考到一个正确答案之前立刻说,“我不想让哥哥觉得很有压力。但如果哥哥能和我在一起就好了——确实也这样想过。”
脸颊在酒后反应中有些微微的烫,让楚熄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他因为什么而在感到空洞和炙烫。他的手遮住脸,脸颊的伤疤蹭着手心的疤痕,睫毛颤抖,感到一种轻微的躁动。
“那楚漆怎么办?”
“我们悄悄的嘛。”楚熄并不意外江声会提起这个极端扫兴的名字。
他掀开眼皮,绿色的眼睛从指缝里张开。他看着地面,看人来人往众人的脚步,轻轻说,“没有人知道我和哥哥在谈,楚漆也不可能知道,我又不和他住在一起。”
他又说,“我真的会乖的。哥哥你不让我说我就什么都不说。”
“我藏得很好。我藏东西真的很有一套。”
“我小时候偷了我养母十块钱,她十多年都没找到!”
江声忍不住笑了声,“这种事你也拿出来说!”
楚熄凑过来重新抓住江声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他亲手打造的戒指,亲自挑选的宝石,他日夜打磨,把所有棱角磨平到不会伤到江声的分寸。他报废了好多练习品,才出来这一只堪称完美的戒指。
现在这只戒指戴在江声的手上。
清瘦很有骨感的一只手,手背上青紫的青筋脉络清晰,绿色宝石戒指被推到底,是刚刚好的尺寸。
江声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楚熄的眼皮抖动了下,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席卷他的思维。他的脑袋发懵,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掀起微笑。他握着江声的手收紧,低下头,后颈嶙峋的骨节凸起,像是一只野狗努力低下颈子,把一个吻隔着口罩印在他的手背上。
“哥哥。”他捧着江声的手去蹭自己的脸,闷闷地说,“你不放心的话我这里还有七天试用期呢,试试又不亏。”
“试试。”
“试试嘛。”
“求求你了哥哥,你试试你试试你试试试试试试。”
他察觉到一点希望,就开始像闻着肉味的狗一样咬着不放。
“我什么都会努力的,不会的我通宵去学,第二天就会整装待发找你报道!楚漆做过的事情我一件不落地都可以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我比他不要脸。”
他努力蹭着江声的手,“试试,试试。七天不行,五天都可以。试试吧哥哥。呜呜,试试。”
江声有点那个。
那个是哪个,他也不太好形容。
只能用力推着楚熄的脸,“想想,想想,让我想想!你别说话了,也别蹭我!啊啊啊啊!”
*
接到江声电话的时候才晚上九点半。
尽管做好了这通电话不会打来的准备,尽管在时间的流淌中猜忌他会和楚熄做什么,但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楚漆还是松了口气。
江声上车的时候取下了那枚楚熄给的戒指。
但他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戒指的那圈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刺眼。
楚漆的目光跟着他的手,看着他拉开车门钻进来,在江声的遮掩下,那一圈红色却总是在不经意地探头昭示存在感,在用一种近乎尖锐到绝情的方式提醒他——
楚漆,你看啊。
你喜欢很久的人,十几年的朋友。好像要和你最讨厌的弟弟走到一起了。
对于他们来说,中间有一个你横着,真的是很碍眼的事情。
楚漆的脸颊被外面的路灯打着侧光,轮廓更加深邃。他低下头看自己受伤的右手,裹着绷带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声声。”他蓦地笑了下,混血感很强,显出深邃冷峻的一张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有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江声转头:“嗯?”
车辆行驶中,司机已经开启了后座的隔板。
他在费力地给江声找理由。
“是我管得太多,还没有改好吗。”
楚漆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这种欲望在江声毫不知情导致的放纵下愈发夸张。他想要经受江声的所有事。
江声看着他的侧脸,转过头轻声说:“不是。”
心里闷闷的。
楚漆完全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因为江声觉得他什么都要管很烦,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管。
拍恋综的时候被楚熄带走,他就能硬生生在门口等到楚熄把他放出来。和顾清晖一起关在柜子里,他已经气成那样,还是问都不问。
和楚熄出来约会也是一样。
楚漆明知道放任他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江声今天真的答应了楚熄的告白,去楚熄家里继续这个夜晚,也没什么奇怪。他明明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只会说,结束了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江声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口真的有强烈的不适感叫他抽痛一下。
他不明白楚漆怎么变成这样的。
好像是因为他。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只是试着和朋友谈了一场恋爱,然后觉得不合适,和他分开。从头到尾,他没有对任何人诋毁过楚漆的为人,他的心里还仍然觉得楚漆是他人生无法割舍的一份存在。他也因为楚漆的变化感到痛苦和郁闷,他也想楚漆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
他只是做不到。
觉得好茫然。
心脏变得凉飕飕的,他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转化成糖浆一般粘稠的流线。想起少年时候的楚漆,早上会和江声坐在一个车里。阳光都还没有绽开,天气还有些灰蒙蒙的,又高又健壮的少年会把自己的腰背弯下来靠在江声的肩膀。
江声摸着他的脸说:“你昨晚做贼了?黑眼圈好重。”
楚漆反手握住他的手,“好忙,好多要学的。”他桀骜懒散的眉眼动了下,擡眼看他,笑了声,“靠一下你的肩膀都这么不耐烦。祖宗,再忍忍,以后再好好快活吧。等我真的继承楚家,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再陪你了。”
他说了假话。
哪怕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江声的。
少年时楚漆的声音和现在的楚漆渐渐融合。
面前的楚漆身形比起年少更宽阔高大,穿着衬衫,胸口被撑起,浑身上下哪里都透出一种惊人的力量感。
更成熟,更稳重、更镇定。
他的声音也更低沉,轻声说,“我有很多礼物要给你,刚好今天有时间……”
“算了。”江声说。
空气中安静了下来。
“做朋友的时候,你给我分享你路上看到的东西我会好开心。觉得你真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
“做恋人的时候,你每天都给我准备一份礼物,我也很开心,因为这是我在别人那里没有的待遇。”
楚漆看着他。
江声还说,“但是分手之后,再让我看到这些,我就会想。真对不起。”
楚漆道:“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江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上还留着戒圈的痕迹。
“如果我是个很好的好人,那么我们一起长大真的很棒。从小的情谊,然后白头到老,生命都交织融合在一起。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不用辜负你的心意,那么这些礼物才算是有他的价值。”
楚漆眼皮跳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一向无法像楚熄那样猜到江声后面的话,但他准的可怕的直觉在发出警告。
他握住江声的手腕,“声声,好了,我们今天别说这些……”
“那要等到哪天再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直一直都存在吗?”
江声已经无法和楚漆正常相处。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面对楚漆的时候总是觉得好难过,好压抑,好心情荡然无存。想躲开,想逃避责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漆变成现在这样和他有关。
他口口声声说着是最在乎的朋友,但居然让他陷入这样的泥潭。
江声很轻地反握住楚漆的手。
楚漆微愣,胸腔尖锐的疼痛在看到他蹙起的眉毛湿润的睫毛瞬间消散。他喉结滑动了下,握着江声的手缓慢收紧,却听到江声说,“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就好了。”
楚漆深邃的眼睛在一瞬间缩小颤动起来,“你说什么……”
江声放开手,“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不会觉得这么痛苦又煎熬。你是最完美的继承人,父母的骄傲,一个没有缺点的人。而不是花这么多心思、买这么多礼物,堆放在这里,却送不出去。想送的时候,又被拒绝。”
楚漆张开嘴却像是不能言语。男人英俊硬朗的面孔被某种情绪充斥,他的眼睛像是下着雨的森林,猎物都逃窜,只剩下湿润的深沉的泥地。
江声说:“但是我也在想,很自私地想。”
“那我怎么办,江声如果没有楚漆,会过一种,怎样的人生。”
他们认识太久了。
久到生命相互融合在一起,拆分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好受。
江声轻声说:“楚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不太敢看楚漆的表情。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前,他无法想象楚漆的表情、他的情绪,江声好怕一看到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心软,但是他还是转过头,看着楚漆,“但是,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