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汪汪就汪汪之(2 / 2)

“正面是留下来,反面是跟他走。”

“不用这么麻烦,”江声说,“我会跟他走的。”

“真的吗。”楚熄,“我要哭了。”

“真哭吗?”江声说,“哭好看点。”

楚熄:“……”

“虽然现在已经是不伦不类的朋友。”江声说,“但无论如何,这么多人面前,我希望他得到体面的对待。”

楚漆二十多年的生命,几乎所有不体面的时刻都消耗在江声这里。不合时宜的结局,不能出现在他们这里。

楚熄望着他看了片刻,把手放下去。

楚熄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少因为什么事情愧疚,他都愿意为爱当三了,他不要名分也不要尊严,没有什么道德感可言。

野狗也会听话的。能让他选择放弃的,只有江声的决定。

可是他放弃不意味他心甘情愿。

那种野火在他心里腾然烧灼着,嫉妒中裹挟不甘,不甘中带着怨恨。从他的心脏蜿蜒到胸腔,最后爬上他的口鼻让他体会到了片刻的窒息。他反复品味,冷视、嗤笑、讥讽,最终归于一种无可抵抗的平静。

“哥哥。”他跪在江声面前,一张俊美的脸上细看还能看出一点晦涩的稚气,这一点点的稚气隐瞒在他的疤痕中并不那么显眼。“你总是为他考虑。”

他擡起头,唇线抿直,歪了下头,黑色缭乱的卷毛擦过深邃的眉眼,“我呢?”

“从以前就是,他挡我的路挡了太久了。”

“我等你们分手等了好久。但因为你要考虑楚漆的想法,所以不可以和他的弟弟在一起。”

“我还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惹你生气,因为楚漆的存在我就不能被选择。”楚熄问他,“那我要怎么办啊。”

当然,这怎么会是江声的错。

十七年的感情,江声有心软,有情结,会放不下是在所难免,理所当然。

有问题的是楚漆。

不就是十七年吗,他放下一下怎么了,这很难吗?真的很没用。

江声怔了下。

琉璃一样黑色的眼眸在光线映照下熠熠生辉,眨了眨,不知道是搪塞还是真心的话语掺杂在雨水的声音里,如同搅拌着蜂蜜罐子一样让楚熄陷入一种甜蜜的眩晕。

“我也很在意你。”江声说,“不只是为他考虑,也是为你考虑。”

真话,假话。

分不清。

楚熄自诩很了解江声,可是他分不清江声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他茫然,他也感到飞扬的愉快。雀跃的心跳证明着一切。这绝非是和楚漆对比而滋生的胜利感——尽管这也包纳其中。

更多的是,江声也很在意他。

这句话就足够重要。

假话又怎样。他甚至愿意为他说假话,这不是爱是什么?

“我不想再给谁造成什么负担,显得好像我是什么灾星煞星,和我在一起就要被下降头一样晕头转向。”江声郁闷着。

江声本质是很讨厌麻烦的人。

他也讨厌思考,讨厌解决麻烦。

所以……不要有麻烦的源头就好了。

楚熄:“不是这样——”

“谈恋爱还是玩玩就好,我不想再和太认真的人有什么关系。”江声咕哝着,“啊、你会觉得我这么说很过分吗?我只是觉得我现在不太想去负担什么。”

好没责任心啊。

江声默默谴责了一下自己。

可是……谈恋爱而已,还要负责售后真的好麻烦!

不是一个长情的人还真是抱歉。

“不过分。”楚熄眨着眼睛,他耳朵里只听到几个字眼,“玩玩很好,我可以给哥哥玩。”

江声沉默一下:“你根本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在听。”楚熄说,“你怕我分手后纠缠,怕我暴露关系让楚漆觉得为难。”

江声:“……”

“我们悄悄在一起也可以啊。”他问,“我们不告诉他。我会藏得很好我发誓,我不会留下一点痕迹暴露一点迹象,他不会知道的。我很听话,很年轻,随叫随到,哥哥要玩什么我都可以。”

江声原本正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一听这话立刻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要乱说!我绝非奇怪之人!”

楚熄按住他的手心,他的手好烫,脸颊却很凉。脸颊贴上去,削直挺拔的鼻梁顶着他的指缝,热烘烘的气息呼在他的手心。

江声不要他太认真。

好吧。

他只是看着江声,和他对视两秒,绿眸闪烁了两下,凑过来。

江声第三次挡住他的吻。

楚熄这次抓着他的手指挪开了他的手。

江声:“……会被发现的。”

“不会。”楚熄的嘴唇印在江声的嘴角,轻声说。

他的呼吸有些炙热的迷恋,把声音放得很轻,喘息也压抑住,压到肺部都发疼,他的心脏在发抖,才稍微用力一点压下去。

好软。

软得他灵魂都要升天了。

楚熄这么久也才在校庆和江声亲过一次,那一次是气氛使然,也是真的太喜欢,现在想起来都让他头皮发麻。他忍耐着没有动,嘴唇耐心地贴在江声的嘴角。

“只是这样。”他挪开一点,细密的吻慢慢地挪到他的下巴,脖颈,每一下都乖巧得要命,没有用力的吮吸,没有□□,也没有用牙齿去咬,只是温柔的抚摸,很轻的触碰,像是羽毛一样烙下电流。

他擡起头,看向江声的眼睛,轻声问他,“怎么会被发现?”

雨声很大。

雨好像带着种私密性,在雨中发生的一切,很快会被磨平痕迹。

和江声一样,楚熄其实也讨厌下雨天。

雨水会冲刷城市的淤塞,脏污从固态变成流动态。

楚熄稍微大一点就从养母的住处搬出来,灯红酒绿又破败不堪的广告牌透过窗户映照进来。住的地方窄小阴暗,冬冷夏热,唯一的好处是有个阁楼。阁楼窄小,楚熄的身高得弯着腰才能上去。

阁楼开了一扇天窗,通往屋顶,可以爬去看月亮看太阳看星星。不过因为角度不好,被更高的楼遮挡着,只能看到别人家阳台支出来的红薯苗豌豆尖,红色的花、蓝色的草;别人家晒太阳甩尾巴的猫;别人家晾的飞扬的蓝色条纹床单;别人家的拥吻,争吵,歇斯底里的尖叫。

楚熄觉得很没劲,不如说,他越看越觉得烦。

他试着种了一些植物,认真地研究怎么培育,可总是活不长。

后来捡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狗,也活不长。

它年纪大,又得了病,到头也治不好。小狗恹恹地冲他哀叫,它满嘴都生了溃疡,已经吃不下东西,干瘪的肚皮上,骨头都像要穿刺出来,楚熄平静地签字让它做了安乐。

楚熄想。

可怜的东西,活不长是它的宿命。

可怜的东西,留不住也是他的宿命。

他的生命里,有什么事物是能够被他切实地抓紧、拥有,不会被别人抢走、掠夺的吗?楚熄一度觉得困惑。

后来他不再上去,房顶于是全都是鸟的排泄物,青苔、蘑菇、杂草、虫子,还有泥土,什么都有。

反正没有阳光,精心饲养的植物,小猫小狗。

他看着江声。

江声也看着他。

楚熄追忆那些并不让他愉快的过往的时候,他觉得或许他有点孤独,只是想让江声陪他,只是想让江声选择他。

他的欲望,他的愿望,他的渴望,到头来就是这么简单,又这么地让江声感到为难。

如果他没有回到楚家会不会好一点。

不担上楚漆的弟弟这样的名义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陪伴他意味着要抛下楚漆,江声还会陪他吗?

如果选择他意味着不能选择楚漆,江声还会选择他吗?

楚熄闷在江声的颈窝,眼皮时不时痉挛一下。睫毛翕动着蹭着他的颈子。

江声推着他的胸口,感觉到他沉稳又剧烈的心跳滚烫而有力地烙在他的手心。

“你……”

楚熄说,“我也好讨厌下雨。”

他的声音在江声耳边喃喃,热气传递一阵酥麻的涟漪,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雨水坠落在地上的声音、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全部的吵杂都被楚熄很轻的声音盖住了。

楚熄很少对江声提起自己的过去。

那是组成他的一部分,却和他一样上不得台面。他很想得到江声的怜爱,但偶尔又想保留自己空虚的自尊。那些月光都照不亮的过往,只会让他显得和江声不那么相配。

有时候楚熄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看起来更般配一点的,家世、容貌、才华……

一点也好。

梅雨季的时候,积蓄的雨水时常会从天窗的缝隙漏到室内,让整个房子都充斥恼人得要命的滴答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空寂的夜晚,每滴下来一声,心跳都会随之一紧。

意志上残酷的滴水刑,让他的心脏都在经受水滴石穿的尖刻折磨。楚熄闭着眼听,时而觉得是高山上融化的雪,时而感觉是刀尖上滴下来的血。他弹着硬币,让轻灵的碰响压过雨声。

硬币弹满十下的时候,滴答滴答的雨水会不堪重负地哗啦一下流淌下来。

被从那个脏兮兮的小城接回来的时候,楚熄好像是十六岁。

那也是个雨天。

很早以前,楚熄就发现。雨天更容易掩盖一些东西的味道、声音,因为许多人会在淅沥的雨声中感到安全,所以危险的事情反而更容易发生在下雨天。在雨里做坏事,愚蠢的人会猝不及防。

来接他的人撞到他和别人打架。

少年脸上蹭着青紫的伤口,蹲下来的时候后颈的棘突明显,腰背勾弯成很有张力的弧线,手臂结实,上面还带着伤疤和血迹。

他伤痕累累,瘦骨嶙峋。像是会为了一根骨头打架的野狗。

他们先是文质彬彬地说,楚少爷,请跟我们来。

背地里却在问,这就是楚漆的弟弟吗。

楚熄品味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很有意思。

这里面潜藏的不屑、惊疑、鄙夷,感慨甚至一些隐秘的嘲笑、优越感,都太明显了。

明显到那一瞬间,楚熄就知道这群讨人厌的蠢东西是能够利用的,他们会很轻松地带来他想要的一切。

金钱,权利,光鲜亮丽的生活。

越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越是会觉得金钱是种不值一提的消耗品。

用不值一提的消耗品作为弥补,他应该感恩戴德。毕竟是他们拉他离开沼泽泥潭,免除他过往数年的罪孽,让他重获荣耀光彩的新生。在破败城区煎熬的楚熄从此销声匿迹,成为了楚家的二少爷。

他没有志得意满。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甚至来迟了。

在他在回家的晚宴上,看到演奏钢琴的那个青年开始。他觉得自己是否应该表现得更不慕名利一些,清高傲岸一些。

他仰望他,心惊肉跳、茫然、惊疑,感受到命运的垂青,同时审视自己,觉得自己市侩、低劣,不值一提。

现在他离江声的距离,比起当初作为一个观众和他的距离要近得多。

可是楚熄还是和当初一样,心惊肉跳、茫然、惊疑,审视自己。

他是否不够年轻,不够健壮,不够有趣,是否无法让江声感到满意?

“求求你。”

楚熄还记得上一次校庆的时候,他是怎么让江声留下来的。

江声喜欢他的恳求吗。喜欢他放低姿态的卑微吗,喜欢他的可怜样子吗。

楚熄阖着眼,闷闷的声音响在他的颈边。

头发像是柔软的羽毛搔刮他的脸颊。

江声不住地往上挪,又被楚熄抵着腰拉下来。

话语,温度,淡淡的湿气,以及隔着心脏和皮肤感知到的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失落,像是顺着皮肤一路攀爬的小颗蒺藜种子。

“玩玩也好,”楚熄的嘴唇落在他的耳朵上,没用什么力气地轻咬了下,“和我试一下,求求你。”

江声心脏猛地一跳,耳朵上的酥麻湿润让他几乎难以留意到雨声,他混沌着,头晕眼花起来。

*

虽然他的意志力又开始不坚定,但江声暂且没有同意。

头晕眼花地从楚熄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楚熄靠着后面的墙壁目送他,江声两眼空空地往前走,却在经过楼道口的时候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存在感。

他的嗅觉慢半拍地被唤醒,闻到了葡萄味水果烟青涩醇厚的味道。

他转过头,和依靠着墙壁的另一双绿眸对视。

高大的影子压过,几乎带着一种湿漉漉又热气的重量。他看着江声的眼睛也是,明明是绿色的,生机盎然的颜色,又或者是某种昂贵的玉石翡翠,但又让人觉得幽深黯淡。

楚漆一向扣到最顶上的衬衫都解开两颗,露出结实漂亮的肩颈线条和锁骨。

他手指间夹着烟,撚灭后随手扔进垃圾桶,幽深的绿眸垂下看他。

混血深邃的面孔被雕刻得极其俊美。本就凌厉的骨相在光影下落拓不驯,被雾气围绕,显得朦胧许多。

“我现在很少抽烟了。”楚漆解释了一句,伸手挥散开缭绕的烟雾。

在经受重创之后,楚漆的反应总会像这样假装平淡。

他的反应压抑得很深,藏在被用力揉皱的烟条上,藏在蜷紧的手指绷起的青筋里,藏在目光中。那么轻又那么重地展开。

江声隐约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混合他身上的辛香焚香调,像是嗅到火焰的海浪,灼烧出的味道热烈地湮灭他的理智。

楚漆带着笑看他,眉骨挑了下,光影深邃,让他有些可怕。

“玩得开心吗?”

他说。

江声解释说,“我什么都没做!”

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看人的眼睛或者根本不看人,他的肢体语言都带着求助。

可楚漆才是,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没办法。

他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他违背过自己的底线,违背过江声的意愿。但事实就是,他对江声没有办法。

他舍不得伤害江声一点点。

但现在,要他眼睁睁看着江声和他的弟弟在一起吗?

可他不是豁达到这种地步的人啊。

楚漆几乎错觉感知到了某种宿命的轮回。

楚熄当时的心情是这样的吗?他和他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吗?痛苦是可以被称量分个高下的吗?

回过神来,楚漆的大手放在江声的头上用力揉了下。

“我知道。”他揽过江声的肩膀,手臂挂在上面,懒散地道,“我相信你。”

至少相信江声,不会选择在这里,在现在,和楚熄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关系。

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可能,楚漆就不会只是待在外面,等他玩完出来了。

楚漆寡淡地笑了下,有些自嘲似的。目光在江声的脸颊、嘴唇、脖颈,手指,一切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逡巡。

男人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磋磨过,显得有些干涩的喑哑。像古旧的大提琴在阳光下的尘灰中奏响,带着一种沉稳的,濒临崩毁的寂静。

“……可是,我也只能忍到这里了,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