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叁>(2 / 2)

"我知道。"燕满秋打断他,轻轻拭去陌玄嘴角的血迹,"我会负责。"

鬼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百年?"他凑近燕满秋,腐臭的气息喷在后者脸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厉鬼与活人气息相连,时间久了会怎样?"

燕满秋沉默。他当然知道——要么陌玄被鬼气彻底侵蚀变成活死人,要么他自己被阳气净化魂飞魄散。

"送客。"鬼医突然退后,挥手打开草庐的门,"下次来记得带新鲜的人心,老朽最近馋得紧。"

……

陌玄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很长的走廊里。两侧是无数闪烁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记忆碎片。他看见十岁的自己跪在雪地里,面前是定侯府朱红色的大门;看见燕满秋偷了父亲的酒,拉他在屋顶对饮;看见那个叫小桃的小女孩把海棠花塞进他手里,甜甜地喊"陌哥哥"……

画面突然变暗。他站在刑场上,脚下血泊中漂浮着熟悉的面孔。小桃的粉色襦裙被血浸透,小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仿佛在等谁来握住。

"不……!"陌玄跪倒在地,却听见身后传来轻笑。转头看去,另一个"自己"正靠在断头台边,眼中流转着血色。

"终于肯面对了?"心魔歪着头,模样逐渐变成燕满秋的样子,"你明明可以救他们的。那日你若提前出关……"

"住口!"陌玄挥剑斩去,心魔却散作黑雾又在他身后凝聚。

"你恨的不是燕满秋化为厉鬼,"心魔贴着他耳畔低语,"你恨的是自己没能和他一起死。"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了某道闸门。无数被压抑的记忆汹涌而出——演武场上的并肩而立,书房里的秉烛夜谈,还有那个雨夜,燕满秋将他按在墙上时近在咫尺的呼吸……

"承认吧,"心魔的手抚上他胸口,"你修的不是无情道,是相思劫。"

陌玄猛地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另一双眼睛——燕满秋正俯身看着他,眼中血色褪去大半,露出原本的深褐色。

"……满秋?"陌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这才发现他们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自己的手紧紧抓着对方衣襟。

"嗯。"燕满秋应了声,神色复杂,"你昏迷三天了。"

记忆逐渐回笼。鬼气、心脉、鬼市...陌玄突然意识到什么,掀开衣襟——心口处的黑网已经淡化,但皮肤下仍有阴气流动。更惊人的是,有缕缕黑雾正从燕满秋指尖流出,源源不断注入自己体内。

"你在……为我续命?"陌玄震惊地抓住燕满秋手腕,"停下!这会消耗你的魂力!"

燕满秋任由他抓着,淡淡道:"不然呢?看着你死?"

"我是半仙之体,总能……"

"半仙之体?"燕满秋突然冷笑,"那你现在运功试试?"

陌玄默念口诀,脸色顿时变了——丹田空空如也,法力全无。

"鬼气蚀根,修为尽毁。"燕满秋移开视线,"鬼医说……可能恢复不了。"

一阵沉默。陌玄望着帐顶,忽然笑了:"也好。"

"好什么好!"燕满秋猛地坐起,"你苦修三十载不就为成仙得道?现在全毁了!就为了……为了……"

"为了你。"陌玄平静地说。

燕满秋如遭雷击。

"那日我故意让你伤我,"陌玄继续道,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跟我回来,我才能……"他顿了顿,"才能救你。"

"救我?"燕满秋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陌玄,你看看现在是谁在救谁?"

"不一样。"陌玄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每杀一人,怨气就深一分。终有一日会彻底迷失自我,变成只知杀戮的恶鬼。"他指尖微微发抖,"我宁可……替你承担这份罪业。"

燕满秋想抽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掌心下的心跳微弱却坚定,与他自己冰冷的魂体形成鲜明对比。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尽管鬼根本不需要呼吸。

"傻子。"他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

陌玄却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生气。他忽然用力将燕满秋拉近,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的程度:"满秋,我好痛……"

这句话像柄钝刀捅进燕满秋魂体。他明知道陌玄指的是心脉伤势,却无法不想起刑场上那些残缺的尸体,想起小妹最后伸出的手……世间最痛,莫过于此。

"活该。"他哑声道,却俯身将额头贴上陌玄的,"谁让你……不躲开……"

这个动作让两人气息彻底交融。阳气与阴气相互缠绕,在床榻周围形成小小的漩涡。燕满秋能感觉到陌玄的心跳渐渐平稳,而自己魂体中的暴戾也奇异地安静下来。

"满秋,"陌玄在气息交缠间轻声说,"别走。"

这不是命令,甚至不是请求,而是一个濒死之人本能的依恋。燕满秋闭上眼,任由对方的阳气灼烧自己魂体:"……天亮前我得离开。"

"我知道。"陌玄的手指滑入他指间,十指相扣,"就一会儿……"

窗外,东方已现微光。燕满秋知道自己该走了,白昼的阳气会伤害魂体。但陌玄的手那么暖,暖得让他想起自己还是活人的时候……

"睡吧。"他最终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覆上陌玄眼睛,"我守着。"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红衣厉鬼的身影已经消散。但枕畔留下一枝带着露水的海棠,花瓣上凝结的晨露如泪滴般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