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兔点头,把头脸主动往温罗的掌心贴了贴,随即脊背蓦然被两束寒光盯上,瞬间又如芒在背,下意识抖了一下。
“你不要吓他!”温罗将兔子护在怀里,满目愠怒,“苍云秋,你的脾气该改一改了,如你这般冷若冰霜,我会怀疑你到底会不会好好待我儿子!”
“爹爹……”卫青檀拽了拽温罗的袍角,小声道,“师尊待我极好,师尊只是外表看起来冷漠,实则很温柔,是,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我我真的非常喜欢他,特别喜欢……”兔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烧起来了,绯红很快就蔓延至了两只耳朵上,温罗戴着漆黑的手套,指尖抚摸过垂耳时,还被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面露诧异地垂眸望去。
“……我没有被强迫,我愿意的!真的!爹爹信我!”小兔子的语气有点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我就是爱他!”
温罗又是一声叹息,心里直呼孽缘,但无论如何,还是正事要紧,眼下不是和苍云秋算账的时候。再说了,他真担心小兔子再说下去,就把自己活活臊死了,脸红成这副样子,看来是真喜欢。
孽缘!
温罗心里恨恨地想,真是一桩孽缘!
但凡他不是慈父,而是严父,务必会当场棒打鸳鸯!
“好了,此事晚些时候再议,我知你此行所为何事。”温罗也知自己抱着兔子,让兔子不自在了,虽不舍但还是松了手。
兔子才一落地,就再度幻化回了人形。
“我曾经确实和谢风泓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温罗毫不避讳,直言道,“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此生只和他在一起过,只不过后来又分开了。”
“而我那时以为他死了,便没有细究。”
卫青檀抿了抿唇,想追问细节,可又觉得这毫无疑问是在剥温罗埋藏心底的旧伤,虽不知其中详情,但想也知道,剥开之后定是深入骨髓的沉疴旧疾。
不过纵然他没有开口问,温罗也娓娓道来:“分开的原因是他太过任性妄为,竟妄图取代我,不顾昔日旧情,不惜代价向我痛下毒手,毁我嗓子,废我双腿,用缚龙锁将我困住,还用一十三颗断魂钉,将我钉在刑床上。我那时待他虽有所防备,但还是一着不慎,被他暗算。险些被他大卸八块。”
“大卸八块?!!”卫青檀发出惊呼,十分难以置信。
万万没想到老瞎子居然对枕边人下手那么狠!
“不错,他当时意图断我龙角,剖我龙心,剥我龙皮,抽我龙筋,再将我分解开来毁尸灭迹。”
因为嗓子已毁,用的一直是腹语,此刻听起来异常沙哑沉闷,但语调平缓,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宽袖之下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还微微颤抖,可见温罗并没有他表现出的这样平静,和谢风泓过去的那段记忆,依旧是他埋藏在心底的痛。
“他想取代我,披上龙皮,戴上龙角,吞下龙心,彻彻底底成为我。”温罗说,“成为天司下一任的主人,但他失败了。”
“我并没有那么容易被他所困,强行运气,将打入我体内的断魂钉震飞之后,我本想杀他,以泄心头之恨。但……”话到此处,温罗暗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隐晦的不忍和温情,“但我与他曾有过肌肤之亲,他那时跪下向我求饶,声泪俱下,极是可怜,我一时心软,竟被他逃走了。”
“那时我伤重,无力亲自将他追回,便留在天司疗伤。”他说,“不久后,我便听闻了他的死讯。”
温罗微微叹了口气:“是先师告知于我,他死了,死于禁术反噬。他修炼的本就是邪术,极易影响心智,我虽一直有心将他拉回正途,也曾废掉他一身的邪|功,引他重修,但想来你也知道了。”
卫青檀愣了愣,心里蓦然一咯噔,隐晦地明白了什么。
“……他不仅修炼了一身邪|功,还同时修了多家的功法。”温罗话到此处,竟是有些难堪了,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冷肃萧索,“他年少时风华绝代,姿容胜雪,又娇纵任性,喜欢到处结交朋友,但凡被他结交的修士,都或多或少与他……他就凭此,利用对方,偷学对方的术法。因此年纪轻轻就集玄门八家术法于一身。”
卫青檀震惊:“怎么可能?!”
莫说是集八家术法于一身了,就单说问剑宗五峰,因为是由五行之术划分开来的,五行相生相克,根本无法同时修两峰术法。
左栏玉就是前车之鉴,不过同时修了火系和木系功法,就生出了心魔,若不是后来天司游学,温罗设法消弭了左栏玉的心魔,如今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谢风泓当年年纪轻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邪风宫的功法特殊,本身就暗藏混沌之力,可同时融合相克的功法。”话到此处,温罗脸上的神情又变了变,“他甚至连玄女宫的功法都要修!”
“嘶——”卫青檀倒抽一口冷气,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苍云秋倒是挺平静的,闻听此言也只是微微蹙眉。
话已至此,卫青檀大概是明白了,老瞎子之前跟他说的话,真不是吹牛。
老瞎子年轻时确实生了一副好皮相,完全担得起风华绝代这个词,为人又风流,放荡形骸,不拘小节。
男男女女都要撩,撩到手就利用对方偷学功法。
他风头正盛时,苍云秋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儿,个子才堪堪到褚师玄英的胸口,容貌也未曾长开。自然不能跟千娇百媚,明艳动人的邪风宫宫主相提并论。
学成之后就立马收手,丝毫不拖泥带水,转头再找下一个。
按照老瞎子的话说就是,男人只不过是我脚下的顽石,若是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便为垫脚石,若不能,就只能成为我脚下的齑粉。
老瞎子还跟卫青檀吹嘘过,说自己年轻时可是修真者鼎鼎有名的大美人,还有个绰号,叫作“玉面郎君”,只要被他看上的人,就没有谁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还大言不惭,说自己若是没有被囚|禁起来,如今在修真界只怕能只手遮天,哪有苍云秋什么事。
卫青檀之前一直觉得老瞎子吹牛不打草稿,根本没往心里去,如今听温罗这么一说才堪堪明白——原来老瞎子年轻时,真的做到了玩遍修真界,脚踏玄门八家,邪风宫凌驾其上,一家独大!
温罗:“他行事过分狂妄,天司曾多次派人警醒敲打,他都置若罔闻,不知悬崖勒马,甚至还跟魔族勾结在一起,意图颠覆修真界,打破祖师爷的规矩,重置天地之间的秩序!”
卫青檀已经震惊到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既有能力,又有与之匹配的野心,还有举世无双的容貌,看来老瞎子年轻时真是个人物了。
怪不得多年之后,人人提及他时,还心有余悸。可见当时邪风宫谢风泓的大名,必定如雷贯耳,响彻修真界。
“他与魔尊勾结之后,行事更加狂妄,原先还知收敛,后来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哪家宗门意图违抗邪风宫,他二话不说就命人|大肆屠戮,一人之言惹他不悦,就举族遭难,血洗对方满门,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温罗一字一句地说,“他未有一丝愧疚,还扬言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卫青檀怔愣,已经被谢风泓曾经的恶行震在了当场,很森*晚*整*理难相信,跟他下五子棋还各种耍赖悔棋,跟他抢点心吃,一口一声乖儿子,小心肝儿的老瞎子,居然下手这般狠厉。
鬼使神差就愣愣开口,“那为何,为何天司能容忍他那么久?”
温罗:“天司自是不能容他,可当年邪风宫在修真界亦正亦邪,自诩玄门正道,却一手拉着魔族,一手拉着玄门。覆倾之下,安有完卵。一旦爆发仙魔大战,到时候受苦受难的只会是人间手无寸铁的凡人。”
“可,可后来还是发生了仙魔大战啊。”卫青檀抿唇道,下意识望向了苍云秋。
“不错。”苍云秋道,“那时我已长大成人,问剑宗也由师兄接任,我身为一峰之主,又是神木化身,自当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是我联手师兄杀进了魔界,也是我打废了魔尊,将他押解上天司受刑。”
“后来的事,你约莫也知道了,魔体已废的魔尊,被束缚在审判台上受尽酷刑,直至身死道消,临死之前,他将所有罪责尽数揽下,扬言谢风泓是受他控制胁迫,曾经所行种种,与谢风泓毫不相干。”话到此处,温罗面色又凝沉了几分,“再加上褚师玄英当初力保,愿以功代过,请求天司赦免谢风泓,才堪堪将他保下。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打散了他将近八成功力。”
苍云秋略一思忖,觉得还是让卫青檀亲眼目睹为好,言辞表述或许有不准确之处。
便并指轻轻一点眉心红印,从中抽出一丝记忆,顺着卫青檀的眉心涌入,而与此同时,温罗也抽出一丝记忆,同样向儿子灌输。
卫青檀神魂一凛,瞬间就潜回了过去的记忆。
在师尊给他提供的记忆中,他通过师尊的眼睛,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谢风泓年轻时的模样,一身五彩斑斓的玄袍,容貌昳丽至极,因为是阴阳同体之身,看起来既阴柔又英气,非常诡异又迷人的长相。
那时眼睛还没有瞎,天生一对犹如海水般蔚蓝的深邃眼眸。此刻却浸满了泪水。
跪倒在地,死死拉着褚师玄英的袍角,声音哀痛至极,也仓惶至极,字字泣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放过他,放过他!!!”
“我跟你回去!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逃了,你让苍云秋住手啊!!!”
“快停下来!”
……
谢风泓的声音异常凄厉,他的悲恸,他的苦苦哀求,并不能换来任何人的怜悯。
褚师玄英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等谢风泓试图扭过脸,不肯再去看魔尊的惨状时,又会被强行拽起来,捧着他的头,逼他看清楚。
苍云秋一身雪衣,几乎被鲜血浸透了,神情冷肃到了极点,右手执剑,鲜血滴答滴答,顺着指骨滴落下来。
而剑身几乎尽数没入了一个青年的胸膛,将人死死钉在了石壁上,此人就是昔日的魔尊了,魔体受损非常严重,大量黑气从身上布满的剑窟窿里蔓延出来,都被剑钉住了,还强撑着勾了勾唇,冲谢风泓微微一笑,额间的魔印黯然失色,只有他脸色的血色浓郁至极。
周围尸骨成山,还有一方血池,正咕嘟咕嘟冒泡,活人进去很快就会翻涌出一堆白骨。
谢风泓约莫是真的很爱魔尊,也真的承受不住了,竟猛然挣脱,纵身往血池里跳——可下一瞬就被褚师玄英握住手腕,将他重新拽回身边。
紧紧禁锢在怀里。
“我恨你!”谢风泓大喊大叫,声嘶力竭,“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罢。”褚师玄英冷冷一笑,“好好恨,余生你会有很长时间,慢慢品尝恨我的滋味!”
画面也到此中断。
很快又浮现出了另外一段。
是温罗的记忆。
自然是通过温罗的眼睛去看。
是魔尊受刑的全过程。
从押解上审判台,再被打到魂飞魄散的全过程。
也看见了谢风泓。
他全程都跌坐在地,一直疯笑。
通过温罗的眼睛,卫青檀看见谢风泓当众梳理染血的乌发,然后就用染血的修长手指,往唇上一抹,留下娇艳欲滴的颜色,遥遥冲着年少时的温罗笑。
邪魅至极,也美艳至极。
野心和疯狂,都在这张面若好女的脸上流泻。
他是疯子,也确实是个美人。
回忆到此为止。
温罗希望卫青檀能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告知小白莲,因为他并不希望儿子拥有那样癫狂的母亲。
可卫青檀清楚,温罗还是没有放下,否则就不会给小白莲幻形丹,让他跟卫青檀互换身份了。
只怕就是想让小白莲跟谢风泓短暂相聚,哪怕只有短短的十二个时辰,也希望谢风泓能像待卫青檀那样温柔地对待他们的儿子。
卫青檀将老瞎子告诉他的事,如实告知,还告诉温罗,老瞎子身上有金网覆身,每每发作起来痛不欲生。
不管两人能不能冰释前嫌,但卫青檀都希望不要再有所谓的误会存在了。
生也好,死也罢,都干干脆脆,痛痛快快的。
温罗听后,神情凝重,沉默良久之后,才对卫青檀招了招手,等卫青檀靠近蹲下了,便轻抚他的头,温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还说,“放手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记住,无论你做了什么,或是在外闯了多大的祸,都有我这个爹替你兜底。”
“万般过错皆由我负。”温罗说,“只愿我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