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高考后的高三教学楼只在学生返校那日热闹半天,之后又变得空荡。课间操时，高二年级右边空出一大块，学校食堂也再没有那些匆匆而过的身影。

乔七第一次感觉到,高三毕业了。

高三教学楼内静寂无声，高考倒计时牌停留在数字0。

乔七擡起头，望向三楼的某个班级,暑假之后,他们就要搬进去,正式成为高三生。

顾念撑着一把遮阳伞,将两人罩得严严实实,在乔七耳边无差别吐槽学校和鬼天气。

“南礼今年的梅雨季飞去哪里了，掰着指头数数,也就入梅的那几天下了雨,会不会过几天一刷新闻,南礼出梅了？那可真是呵呵哒！”

“教学楼的空调到底还能不能修好？再修不好就要放暑假了！为什么偏偏是高二楼的坏了！每天上课一身汗,一边打瞌睡一边擦汗的还有谁？！”

乔七扭过头，恨铁不成钢,“还好意思说？昨天是谁被抽背古文的时候需要一直被提醒,到最后还问老师能不能同桌帮背的？”

顾念嘿嘿一笑,“我那不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吗？”

“所以你把我们两个的脸一起丢了？”

“别气别气,语文老师爱你啊，才不舍得罚你,你看最后，结局不是很圆满嘛。”

十三班语文老师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每天上课会点一名同学背诵一篇古文,同学是随机点的，古文也是随机点的。

十三班语文老师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课程紧张时会点一看就会背的同学，课程不紧张时会点一看就不会背的同学。

高二第二学期一直在赶进度教学，乔七已经数不清自己被点起来的次数，从高一课本到高三，倒背如流，十三班同学也已经习惯安然坐在位置上，听语文老师每次上课时的一句“乔七，某某篇”。

所以，昨天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巡视全班后一句“顾念，《梦游天姥吟留别》”时，原本安心坐着的同学挺直脊背，瞌睡的同学睁大双眼，教室里唰唰翻动书页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念瞌睡瞬间飞走，懵着站起来，在乔七小声提示“海客谈瀛洲”后磕磕绊绊地开始背诵。

之后，就是惨不忍睹的当众处刑。

全篇古文她几乎全部忘记，乔七提醒一句，她复述一句。

全班安静到只有两个女生一高一低的声音。

乔七到最后满脸通红到提示不下去，顾念没了帮助一个字也背不出口，厚着脸皮问老师能不能同桌帮背。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老师也笑了，不知道是被逗的，还是被气的。

食堂里的空调不要钱似的吹着，顾念收了伞喟叹一句“好想在这里上课”后一头扎进食堂，吃完饭刷起手机也不想走。

乔七也不想走。

教室里空调坏掉之后，同学们各显其招，班级里出现一批“降暑神器”。

小风扇、清凉贴、爆珠糖、冷感湿巾、腋下走珠、冷敷仪，还有某牌子的冰凉圈。

互相推荐货比三家后，乔七也拥有了以上至少三种降温产品。

奈何有降温产品，还是会出汗。

她甚至兴起过为什么不早点搬到高三楼的疑问。

她将面前的餐桌清理干净后垫上干净纸巾，伏低身体趴好，闭上眼睛。

耳边是顾念哒哒哒地打字声，还有一两声轻笑。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手臂被顾念碰了碰，“七七，要不要去运动馆？周寻和陆星然在那边打球，还有姜琦。”

运动馆和食堂一样，有空调，成了大半高二生午休时段的聚集地。

乔七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声音惺忪，“周寻的手可以打球了？”后一秒又反应过来，“姜琦？”

顾念“嗯”一声，将手机屏幕亮给她看，“他们打的，有点激烈。”

乔七眼睛睁大。

镜头里晃过比分42:18，视频里周寻和陆星然配合默契。

陆星然接下队友传球，晃过防守，又遭到对方另一名球员阻截。他右手一拨，球传给刚冲到一旁的周寻。周寻运球迅速压向篮下起跳，对方队员再跳起时已经来不及，篮球入网的同时，周寻的手被对方重力拍打一下。

那一下像带着火气，周寻的手被用力压下。

乔七坐直身体，从顾念手中拿过手机。

双方球员落地，乔七也看清眼里蹦着火星儿的姜琦，和站在他对面眼神彻底冷下来的周寻。

上一次姜琦用球“砸人”后乔七问过情况，周寻和陆星然都告诉她已经解决不用担心。乔七不知道今天这场球赛是不是解决结果之一，她站起身拉上顾念，朝运动馆跑去。

天气燥热，空调房内外两重天。

蝉鸣在耳边炸响，汗液撑开毛孔争先恐后向外挤。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几乎是出门的瞬间，乔七感觉身上就出了一层汗，她顾不得等顾念撑开遮阳伞，顶着日头向前跑，恍然又回到校运会五千米跑步时。

依次跑过高三高二高一教学楼，沿着运动场一侧再向前，就是运动馆。

推开运动馆大门时，里面只有篮球落地的砰砰声、鞋底摩擦过地板的吱吱声，以及球员间的呼喝声。

乔七眼神扫过看台上眼神或紧张或欣喜或八卦却噤若寒蝉的一群同学，又看向场内。

哨声响起，充当裁判的同学做了个手势，乔七看懂了，是犯规罚球，两次。

周寻身上一层汗，叉着腰走到对方三分线外，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他侧向运动馆大门方向，在她推门时眼神移过来两秒，似乎笑了下，又转回对方球员身上。

陆星然背对她走到对方篮下站好。

姜琦脸色阴沉，看站位是要执行罚篮。

而比分已经指向48：27。

顾念大喘着气跟上，两人放轻动作进了门，坐在一层看台。

姜琦举臂投篮，球进，比分来到48:28。

顾念低呼一声，转头问乔七：“比分怎么追上来的？！”

其实说追上来也不贴切，但是一开始周寻陆星然压着对方在打，比分差距24，而现在差距缩小到了20。是被追回了一些，但不多。

乔七摇头，后一排的热心女同学陈立雪给了解答。

夏日可畏，陈立雪罕见地扎高马尾，露出一张小巧的脸，比平时的样子倒多了几分清纯。

她微微俯下身，下巴朝场内一点，语调轻扬，“周寻陆星然故意犯规呗。天气这么热，今天中午我和他俩说少要辣菜免得上火，结果。他们两个直接把单次犯规次数点满了，技术犯规又被吹罚，”她打了个哈欠，眼神落在乔七身上，“还有仇似的，专门揪着一个人犯。球没怎么打，我坐这里光看罚篮和火药味了，就这样居然还没打起来，啧，对方也是真能忍。”

乔七：“……”

仇，还真的是有一点的。

护短心理一点点探出头。

任谁被充满恶意地砸伤，手指因此骨折几个月，不得不练习使用左手，学习生活不便，拆掉石膏指夹板后又艰难复健，都很难心平气和吧。乔七想。

而且，姜琦也打周寻手了。

那一下看着就很疼。

陈立雪又突然问：“我听说周寻的手是因为救你受伤的，是不是呀，七七？”

乔七眼神一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顾念本来就不喜欢陈立雪，在她话语里透着和周寻陆星然的熟稔，“热心”解释场上情况时就已经转回脸看着场内，只留耳朵在听，现在听她这样一问，立马心火上头。

乔七本来就一直为周寻保护自己受伤而内疚，陈立雪还有点故意提起的意思。

她马上回过头，翘着嘴角语气讥诮，“你和周寻那么熟，自己去问他呗？故意跟七七提算怎么回事？怪我们呢？”

陈立雪脸色一僵，小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念语气很硬：“我是那个意思。”

说完拉着乔七坐好，不再回头。

这下不仅场上有火药味，场下也有了。

空调冷气都吹不散的那种。

乔七顾不得那么多，眼神紧紧盯着场上。

很快，她确定下来，周寻和陆星然是在有意盯着姜琦。

在他再一次投篮时，周寻又犯规了。

球飞出去的同时，姜琦黑着一张脸上前，马上被吹响哨声的裁判从中挡住。

周寻站在原地没动，眼神依旧很凉。

姜琦挣了一下继续上前，队友也跟着向前拱，嘴里骂骂咧咧，“MD还能不能好好打？忍你们两个很久了！”

“欺负起人来没完了？”

“你们高二年级第一第二就这素质？”

十班同学走上前，扬声顶回去。

“都在规则内，讲什么忍不忍的？”

“你们没犯规？”

陆星然撩起衣服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站到周寻身边，“你们问他，是不是在欺负他？他手指骨折了不能写字不能吃饭，还是后背被磕得十几天才消肿？”

乔七心里一紧，站起身。

她那次后背磕在椅子后沿，当天只顾得周寻的手，晚上回家才发现被磕的地方已经青紫一片，一碰就疼，睡觉只能侧躺。

她转头看向顾念，她当时只告诉了顾念。

顾念正看着她，眼神无辜，“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选择性藏不住秘密。”

“……”

场上队友看向姜琦。

姜琦脸色胀红胸口起伏，转头看向看台方向，说不出一句话。

周寻口中哧笑一声，挡住他的视线，撩起眼皮，眼神透着一股冷意，“还打不打？”

空调室内，那目光仍看得人浑身发冷。

对面几人愣了一会儿，互相推着。

“罚什么罚，这B球打不下去了。”

“散了散了。”

“走吧，姜琦。”

似乎没料到一场球赛就这样结束，坐在看台上的同学愣了几秒才纷纷起身，看球员已经离场，才走下看台，慢吞吞往门口挪，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陈立雪想和乔七解释，又想和周寻打过招呼再走，看顾念一直拉着乔七，周寻又没有看过来的意思，悻悻地跟着其他人离开。

尽管是有空调的场馆，周寻和陆星然还是出了一身汗。

陆星然还好，周寻一直没擦，脸上、脖颈上都汗涔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