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14(1 / 2)

无雪之地 寒雨连山 4031 字 3个月前

蜉蝣14

她在京城先临时租了个房子住,顺便找了份家教的工作。

许珈毓人很耐心,从前在高中,经常给同班讲题。她讲题很细致,一些不常见的解法,甚至会特别标注。

当时同学们就很喜欢找她问题目。

学生是那种很有教养的家庭,父母温和客气,给的薪资也很高。

家里儿子初一升初二,许珈毓负责教数学。

小男孩挺喜欢她,本来还挺皮一小孩,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就很乖,只对许珈毓的话听得进去。

家里妈妈很高兴,又担心升初二后要接触物理,小孩跟不上。

就开了两倍工资,让许珈毓顺便带着上物理课。

在来京城前,许珈毓就把所有不属于她的东西,全部留在市中心公寓了。

包括江泊雪给她的卡,买的衣服、裙子,甚至一些零零碎碎。

许珈毓也没扔,拿纸箱全部装了,整齐放在客厅墙边。

不是她买的,她没权力处置这些东西,她想等着江泊雪回来之后自己弄。

随便扔掉或者什么,随他。

至于银行卡,钥匙,还有一些贵重东西,许珈毓全部放在了茶几上。

旁边贴了物品清单,方便江泊雪自己核对。

她现在在北京穿的用的所有,全部是自己挣钱买的。

尽管比不上在海城时的样子,可是她心很踏实。

她终于不用寄人篱下,成年后,不会再受任何人摆布,不必再像一个物品一样,被人送来送去。

她不打算再回海城,连录取通知书都不打算再去拿。

邮寄默认报考时填的地址。

许珈毓打算过几天和招生办的老师打个电话。

就说自己录取通知书丢了,让重新寄一份。

实在不行,不要了也可以。

她没什么执念,到时候报道带上身份证和准考证,能有学上就行。

许珈毓最近发现,其实这一年半的时间,变化最大是她性情。

从前她很小心翼翼,有些东西来之不易,她轻拿轻放,一举一动都十足小心。

后来她发现,无所谓,根本没什么是必须要的。

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高三她有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你这种算是逃避,不过很多东西要不到,就直接丢掉,其实是很明智的做法。”

许珈毓:“是因为会偷懒吗。”

医生看她:“不,是因为这样能让自身伤害降到最低。”

许珈毓深以为然。

之后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不想看从前的微信,干脆不登那个号,不想和以前的人联系,于是把老电话卡直接丢进抽屉,锁了起来。

她目前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她没事也会去京城各处逛逛。

有时候去公园看人遛鸟,有时候去比较小众的书店,对着窗外林荫道,坐一下午。

原来逃避,世界也不会天塌地陷。

后来许珈毓有了计划,她想暑假多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刚巧那家的妈妈说:“我朋友奶茶店新开业,缺个店员,怎么样,你想去吗?”

许珈毓不挑:“好呀。”

那个暑假她赚了一笔钱。

许珈毓大学专业是化材,传说中很坑的专业,她倒是学得很开心。

因为全部是理科,好学。

她喜欢这种直白的,理智的,有唯一且确定答案的学科。

她室友都不理解。

许珈毓笑着解释:“因为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像文学鉴赏那种,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科目,她大概一辈子都学不会。

上大学时,许珈毓的脸曾经在学校轰动过一阵子。

一张非常标准的祸水脸。

哪怕她只穿着简单的卫衣,水洗的牛仔裤。但就是给人一种,她骨子里都很风情万种的感觉。

好多人喜欢,但是不敢追。

因为美得太有攻击性。

于是只能被当成校花仰望一阵。

其实她脾气很好,很温和,她运气不错,分到的室友人也都很好。

有两个是京城本地人,经常带着她一起玩。

夏末暴雨,她们去看暴雨里朱红宫墙被打湿的凄冷。

秋天去香山看枫叶,层林尽染。

许珈毓想起曾经也来过香山,江泊雪奶奶住这里,不禁擡头望了一眼。

室友说:“你咋了?”

许珈毓笑笑:“没有,就觉得那边别墅还挺漂亮。”

室友说:“那肯定啊,死贵。都是有钱人才把别墅买在这里,他们又不住,一般都度假住。”

另一个室友说:“好恨,好恨这些资本家,全世界多我一个有钱人会怎么样!”

“对啊对啊,我也想在这里买度假别墅,呜呜呜!”

许珈毓弯了弯唇,没说话。

她奶茶店的活还在干。

周末,准时准点去上家教,下了课再去奶茶店打工。

打晚工,一般会到凌晨两点结束。

那家小孩成绩进步明显,主人家很高兴,给她涨了费用。

临近圣诞节,那小孩还很用心,给她买了个包装精致的苹果当礼物。

许珈毓觉得又可爱又好笑,心里陡然涌起一股热潮。

她捧着苹果小礼盒去奶茶店,大家还打趣,说:“不会是男朋友送的吧?”

许珈毓有点不好意思笑:“不是,是家教的小孩子。”

“小男生啊?”

“嗯。”

那人接着笑说:“连小男孩都送你礼物,你怎么还没谈上男朋友?”

她有没有男朋友这回事,每隔几天都要被扯出来,翻来覆去问一遍。

他们都觉得很奇怪。

小许人很好,很耐心温柔,长得也是十足十的美。

而且还是京大的高材生,据说在京大都是校花。

怎么连男朋友都没有,好奇怪。

按理说,就算没有男朋友,那……单纯看上她美貌的,大概也不在少数。

许珈毓缺钱,这是他们知道的,否则也不会那么辛苦,周末打两份工,平时没事还要帮奶茶店看门,就为了多赚点钱。

可是,不就是钱吗。

她长那么美,京城有钱人遍地都是,随便一个和她暧昧一下,她一辈子的钱都有了。

可是偏偏没有,所有人都觉得可惜。

只有许珈毓自己,看上去毫不在乎。

她曾经也有过那种时刻,觉得自己有家了,也有亲人,江家很有钱,哥哥对她也很好。

她就算不工作一辈子,哥哥也会养着她。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

那不过蜉蝣一梦。

她不想倚靠谁了。

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是变数。

最终都会离她而去的。

那年冬天,十二月,京城漫天飞雪。

海城前两年冬天也下雪,但是和真正的北方城市一比,瞬间就显得太不值一提。

太单薄,也下得太温和了,不像京城的雪片。

铺天盖地如雪盆倾倒,重重压下,一瞬间便盖得到处都是。

那晚上许珈毓给奶茶店值班,另一个店员家里有事,提前走了。

许珈毓帮她把活干了,正打算锁门出去,谁想到一秒钟雪就铺了下来。

她被雪吓得往后退了三步,直到重新回到店里,关上门堵住,这冰寒刺骨的感觉才稍微消失。

看了眼玻璃门外,许珈毓有些担心。她是坐地铁来的,照这个架势,不知道地铁线路会不会受影响。

她回去还要转公交,也担心会不会错过末班车。

许珈毓坐在店里,等了一会儿,心里却愈发不安。这样封城大雪,她要是被困在店里就糟了。

思索片刻,许珈毓挎上包,推开店门。

雪片一刹那就糊上了眼眶,许珈毓抿着唇,费力将围巾系好,蹲下来,把店里的门都全部锁上。

做完这一切,转身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许珈毓蹲着,视线扫过去,先是看到一双手工制的皮鞋,鞋面很亮,被擦得一丝不茍,再往上,笔直垂顺的西裤裤管,侧边线熨烫服帖,被黑色大衣隐隐遮去一半。

等看到他手腕熟悉的腕表,许珈毓呼吸一滞,眼前陡然便模糊了。

她复又低眸,没说话,用力将锁扣扣上,缓慢站起身。她把喉咙里的酸意勉强压回去。

许珈毓垂首,想从他身侧绕过。

“不认得我了?”熟悉淡漠的嗓音,或许是天寒,他的尾音微微压制,透出一丝默然的哑意。

“许珈毓。”

许珈毓身形一顿,揪着肩带的手指紧了紧,对峙几息,还是擡眸,声音轻道:“你好。”

也不是哥哥,也不是他的名字,就这么一个没有任何指向的“你好”。

江泊雪眉峰微微蹙起,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的烦躁。

他侧过身,视线牢牢望着她,雪天里容颜显得颇为冷峻:“我不太好。”

许珈毓其实没能明白他想说什么,雪下得太大,落在衣领上,很快化成水,她身体不怎么好,不耐寒。

被雪一冻,觉得浑身哪里都冷,手脚冰得发麻。

不想没完没了在这里耗下去。

许珈毓抿抿唇,最后轻声挤出一句:“那你多保重。”

这句话一瞬间就把江泊雪勉力压着的火气,砰地点燃了。

他几步跨过去,狠狠攥住许珈毓手腕,指尖力道像要捏碎她骨:“你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话,许珈毓先是一愣,继而没什么表情地缓慢眨了眨眼。心里原本因为他一句话,而涌起的思绪,就这样断了。

许珈毓说:“我没有闹脾气。”

声音很平静,感觉只是在问候晚安。

江泊雪听着觉得有些可笑:“那你离家出走?这么半年一句话都不往家里捎,消息也不回电话也停机?你说你不是闹脾气,那你是在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急迫,不复往常那么漠然,许珈毓听到这里,心里有点明白过来了。

她也有点想笑,她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做戒断反应,提前筹谋许久的辛苦,原来到人家那里,只以为她闹脾气呢。

许珈毓缓声解释:“我真的不是闹脾气,江……”

她停顿,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先生。”

江泊雪微怔。

许珈毓:“从前我年纪不大,思维还比较幼稚,可能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你不高兴,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