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只说安娜本身,她做出各种各样的行动也不算稀奇。
去朝圣?林笙失笑,对玛丽·苏的信仰果然是刻在每个玛丽苏基因里的本能,除了她这种自我认同为人类的。
玛丽·苏的殿堂在更上面的一层。上去的路并不好走——无法定义远或近,也无所谓宽阔或崎岖,当林笙真正站在那光华万丈的神殿前,她的上一个记忆是朝天仰望的自己。
她忘记了是怎么上来的。
整个第二层回荡着教堂诗班一样的气氛,尽管从听觉上,这里寂静一片。她感受到了一种美,来源于极致的欲望,却在神殿盛开隔世与纯洁。
玛丽·苏就在她的面前。
那是座象牙般洁白的神龛,白衣裙的少女就端坐在中央,垂目微笑。林笙感到一股透进心灵的宁静安详,她仿佛看到神龛内的少女活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
一切都寂灭了,只余下神龛内高洁的灵魂。好孩子,把心灵交给我吧,让我们一起构建美,达到真正的永恒。
这不对。
孩子,你该做好觉悟,为了永生永存的完美。这是我们玛丽苏——
不对,我是人类。
好孩子,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抗拒。你只需要享受,体会那一刻飘飘欲仙的解脱——
“不对,我要思考——我需要痛苦!”
神龛两侧的蜡烛灼烧着她的手掌。只有定义上的玛丽苏回到了现实,同行的、彻头彻尾的玛丽苏将蜡烛取下。
“玛丽小姐,可真美啊。”安娜将蜡烛凑近端详,“知道吗,每个玛丽苏都是由人类创造的,包括您,我的先祖大人。”
她擡手呵护着蜡烛的火苗:“人类给了我们一切,但最关键的,只有灵魂,灵魂才是您永生不灭的存在。在玛丽·苏诞生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消亡,她的灵魂永存。人类也有灵魂啊,谁是创造你们灵魂的’造物者’呢?”
林笙才发觉自己成了问话的对象。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回答什么,但安娜并未理睬她,扬起轻丽的脸,手腕倾倒,让火焰向下流淌。
“试试看吧。”
现实与虚构的分界,牺牲与享祭的交接。
她的死亡是她的新生。她生来知道自己该享有一切,美丽浩瀚的宇宙啊,万物因她而鲜活。意识在庄严的神殿,亦存于四散的镜片,在口耳相传中舞蹈,在顶礼膜拜中升华。
直到烈焰从她的神龛中燃起,她方有了静谧之外的第二种思绪。是叛逆的孩子啊,让她不得不透过了那个界线,看见了献给她享用的羔羊。孩子,你在高塔上等待了多久?
你无须再痛苦了,只要接受,让我用你灵魂的飨宴。
胆小无知的羔羊啊,我来享用你们的祭品了。
我许给你们氤氲的想象,你们去那环境中幸福吧;我赐给你们旖旎的故事,你们离着清醒再远些吧;我带给你们不朽的传说,你们就不要为蝼蚁的生命挣扎挽留了吧!
来吧,孩子,你属于我——
凭什么!凭什么给你!
我什么都没有啊,没有钱,也没有爱,只留下一条不值钱的命,用无用的好运吊着。你要把我唯一的性命也拿走吗?
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做任何事。我不带有你们文绉绉的“原罪”,又怎生要受到这样的折磨?黑白都要颠倒,日夜已经不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的命不好?不,它在护着我!它让我活了下来,否则我命早该绝!
护我周全的命运啊,回应我唯一的祈求吧!你当是真正的万物运行之理,代替强弱尊卑成为唯一的规则;你要让许诺者应验,让剥夺者偿还,让众生时时惊惧不知何日到来的宣判!
让我撕裂神之灵魂的命运啊,你当有个唯一的使者!我叫你——
因果!
祭品仍想大快朵颐,神明反倒落荒而逃。
包揽万物的神明,不介意白蚁的蛀蚀吧?
林笙耳畔传来遥远的呼救声,有人,不,是玛丽苏,在奔走哭喊:“天塌了!天塌了!”
安娜站在火光中央,两颗玲珑的宝石明艳夺目,像真正绚丽的旭日朝阳。
“我可是玛丽苏啊。”她被烈火簇拥着从容,“玛丽苏不喜欢玛丽·苏,有什么问题吗?”
然后,她滞立不动,一张明艳的脸支离破碎。
“叶宵同学,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吗?”
对面的女生痴痴地坐着。她仿佛根本没听见,眼神木然地放空,落在遥遥彼方的虚无之地。
专业的心理老师并不会退却于眼前这点困难。
“这样吧,你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感受吗?你上一次有同样的感受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听到了一些字,但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一些发音拼起来?好多东西在飘啊……是让我看吧?看……看……就在我的眼前吧,怎么感觉太远了,好像要飞走了呢?
“不要抗拒,大家都想帮你,你要配合我,这样我们才能进行下去。”
女生依旧是那副茫然失焦的神情。
“我们聊聊你的家庭吧。你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对吗?”
谁在说……姐姐?
她玻璃似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
“关于他们,你有什么特别深刻的记忆吗?”
姐姐……太阳……太阳……
“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
少女的歌声越过面色凝重的老师,逸出了心理咨询室,环绕在嬉笑的少男少女身旁。
“我就说她有神经病吧!”
他们哄笑着,打闹着。少女的歌声依然响彻。
“啊我的太阳,那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