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似乎比开头浑厚了一些，鼓点也增加了。姜弋环顾四周，几乎每个人都在跳舞，就连那个海伦，也找着个舞伴在慢慢摇晃。

她感到心里发痒。乐曲还在演奏着，行进到几个美妙的滑音。

“我们也来！”她拽着颜小溪和自己面对面，两人投身于舞动的人群中。

她不会跳舞，颜小溪也不会——但这样才算绝配不是吗？姜弋一手环着对方的腰，一手搭上对方的肩，将女孩完全囿在自己的怀里。左一步，右一步，间或着转个圈。怀中女孩看上去不明就里，却极配合地跟她同调移动。她们就这么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久久也不移开。什么犹疑，什么纠结，姜弋已顾不上，在旋转进退中全数忘记了。

林笙朝那两人看了一阵。如果没有事，她想她也会即兴地转上一段了，可惜她并不是来享受的。她略过纵情的人群，径直走向阳台，刚才她在那看见了要找的那个人。

“安娜？”

阳台上的女孩应她的呼唤回过头。

月色正好，月光如流动的银，缓缓渡上她的侧脸，又切割出模糊的分界，一半光，一半暗。安娜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花边衬衫，领口打上黑的缎带，漆黑的百褶裙轻轻摇曳，外头罩了一件纯黑的长风衣。那双蓝眸是一身黑白中唯一的彩，在清冷的夜下缓缓眨着，平静又澎湃着，恬然又灵动着。

她靠着护栏站住，等待林笙向自己走来。

“月亮真圆啊。”林笙不经意感叹一句。

“月亮本来就是个球体。”安娜眺望向天边，“天上又有那么多星体，为什么人类偏偏对着月亮伤怀呢？”

物种的隔阂阻碍了一定程度的相互理解，林笙叹了口气，对着天上圆圆的银盘：“月有阴晴圆缺，大概让人想到了悲欢离合吧？”

“我的本体看上去天文不错。”话题不知何时悄然转换，“月亮是靠反射太阳发光的吧？”

“但它们的光芒终究是不同的。”林笙的视线回到映着月光的蓝宝石上。

“没错，而且，你们不是也在宗教里崇拜月神吗？难道你们对月亮的尊敬要比太阳少几分？”

“以人类的立场承认这点还真是难为情。”林笙叹出今晚的第二口气，“只能借着别人发光，终究是让人没那么舒服吧？”

“的确让人没那么舒服——不是人也适用。”少女不再注视那皎洁的光芒，“还好太阳不会思考。”

她今晚似乎过于沉着了，林笙紧紧盯着她，那仿若如影随形的兴奋和跳脱不知去了哪，它们仿佛被什么剥落，出落一个幽静又冷淡的内里。

“我的本体选了个绝佳的比喻。”安娜换了个站姿，“听过那个故事吗？凡人不小心踏足神的领地，愤怒的女神，用自己的权能，将他变成了一只小鹿。然后啊，这个可怜的人，啊不，鹿，被自己养的猎犬撕开了肚皮——乖狗狗们还舔着嘴，摇着尾，等着向主人邀功呢。”

她极应景地笑了，仿如找回了那种随心而混沌的状态。

“凡人说，我摸不着月亮！她总是遥不可及，伤透了我的心，太阳还知道舍予我一些光和热呢。”她的笑止息下来，“众生太渺小，月亮又怎么看见？她烦恼自己永远比不过太阳。”

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着，林笙跟随她的脚步，投身于乐章高潮的舞动。对方动作轻巧而熟稔，带着她轻盈地转了几圈。

“感谢本体带给我的共有记忆，这可是必修课。”

安娜说着，松开了环在林笙腰上的手，轻跃着后退两步。

右手的臂弯被她缩小了些，成一个半圈护在胸前，左臂微微曲着，横举起来。

她将脚尖点起。在间章结束，提琴加入之刻，她开始舞动。

前进，后退，用脚尖点着地，微微屈膝来个小跳。转一个圈，再转一个，把整个会厅团团转个遍，让所有人都为自己让路。请来欣赏表演！那女孩着了魔一般地，脸上挂着微笑，脉脉的眼神只看向自己的指尖，目光却同时发散着，带动着身体接上一个又一个舞步。她在陶醉，如坠入极乐一般兴致高扬；也在忧愁，如迷于雾霭一般若有所思。

渡过了最高峰的迸发，乐曲开始走进尾声。女孩的动作也慢下来，林笙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引去了注意，好像她才是今晚唯一的发光体。

突然什么人撞了她一下。

“抱歉了！”

林笙急忙接住被匆匆塞进怀中的黑布包，这才让它幸免于被摔落在地。她正想冲上去问问对方的用意，又听见安娜在身后，喜出望外地高喊。

“找到了！”

没有时间容她同时处理两方的信息。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似是追踪着自己而来——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感到胸前一麻，骤然脱力，就要跌坐在地。

这时，背后传来一股强烈的拖拽力量。眼前成了空无一物，非黑也非白，倒似真的虚无。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护住怀中的那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