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巢(2 / 2)

“我们给你吃给你喝,把你打扮的这么体面,还让你去上学——你去问问别人收养的女孩有没有这么供着的?不当长工使就不错了。我们也不是说要让你报答我们,但你至少不能得寸进尺吧?实验好是好,但我们就是没钱给你。话说到这里了,你要不服气自己掏钱去上。”

她看着地砖里面映出自己的眼睛,已然红肿。

那一晚客厅的灯一直没有熄。李晓芳把三年来的不满和忧虑像豆子一般朝丈夫倒出来,赵春林沉默地听着她发泄,偶尔无意义地应上两声。

“我早看出来这女子心野,你非要发什么慈悲心肠,我早就说了,她自己做下的孽,干什么要我们家帮她受着?”

“行了。”赵春林不耐地打断,“人都死了,少说点吧。”

“你行,我可不行。”李晓芳仍旧不依不挠,“你们家的人好吃好喝供着,阿莹你就一点也不上心......说是今年取消择校费了你知不知道?”

合丰中学,镇上的“慈善”初中,“为了减少失学儿童数量设的吧。”当地人赋予它如此地位,比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二中,还要低下卑微。

她就在这里就读了下去,有些浑浑噩噩。毕业了又能怎样呢?上高中是要钱的,他们是不会给她钱的。是错觉吗?鼻腔里飘满了奶油的香气。

“也不一定都要钱,一中中考前二十名和三中的前十名都是免学费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向她递过满分的试卷。

她又有希望了,听上去或许有点好笑,被风雨不停摧残着的幼苗,还保留着茁壮生长的本能。她坐上了年级的头把交椅,也被选为了班上的生活委员,利用职务之便交换着虚假的情谊。偶尔她会艳羡地看看笑得灿烂的他们。温室中的花朵,是鲜艳而单纯的。

一旦能够要往远方的曙光,眼前的黑暗就不足为惧了。周围交流着校方卖□□的新闻。这也能卖钱吗?她将笔头紧紧咬住。

她的目标是一中的免费生——是目标,只是目标。

她擡头望望被树枝遮蔽的清晨的天空,当然只是目标了,不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吧?为了更多进入高中的希望,竟然偷偷藏了一点农药——然后被表哥抓了个正着。

事情太突然,她已经无暇质问他为什么突然闯进她的房间。至今她也说不清楚,拳拳到肉的殴打,什么时候成了另一种暴力的侵犯。

但是她记住了那一句话——

“你给我记着,你就是我们家里的一条狗,尾巴摇得再欢也只能是一条狗!”

只愣怔了一秒,然后,发出将夜空撕破的尖叫。

她漫无目的地用着力,表哥的衣服被撕坏了——这使他停下了大力撕扯着她的单衣的动作。心在狂乱地跳动,她已经不想去思考未来了。

就在现在,她对着那个人举起了刀——她藏在枕头底下,作为早已败露的谋划的。

“哥?陈槑?你们干什么那么——啊!”

一只手将赵佳莹拖了进去,另一只手将金属的尖锐送入——她叫了两声,持刀的人又用正中心脏的一刀,让她彻底闭嘴。

“我就说......”李晓芳跌跌撞撞地跑来,看着血迹铺满了逼仄的储物间。

“你.....就说.....什么?”

声音已然沙哑了,脚步也是跌跌撞撞的,举着刀的右手被对面执住,左手立刻开足了马力扇向她的右脸——自己的右脸也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反了天了!”李晓芳也破了嗓子,“赵春林!你们家的人要把我全家害死了!”

那个从来不声不响的人出现了,是来为逝去的亲人报仇的吧?她早就败下阵来,被李晓芳牢牢压制在地面,唯有一双碧绿的眼,不依不挠地瞪着前方的来人。

曾经的救赎与希望,如今的痛苦与仇恨。

山重水复之处并不是柳暗花明,而是万丈深渊。雏鸟想要试飞,却终是自不量力,栽下山去——枯枝挂掉了新长成的羽毛。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哔哔剥剥的响声——伴随着电线的烧焦气味,她听到李晓芳尖叫一声,感到施加于背上的束缚松开了。

回过头,她看见墙角的插座,电火花正四射。

大脑还没理清事情的来由,身体就做出反应避开了火舌。她看见赵春林手里提着的开水壶。

原来是打算浇到什么上面呢?

她不能再想了,因为那个人已经被火光吞噬。

林笙一早醒来就打个喷嚏——看来是半夜三更掉到地上了。她环视熟睡着的另外两人。还好,这样的尴尬时刻,她还是爱面子的不愿让人看见。

她还记得看过的一切,包括天空的蓝和花卉的金黄。这里早就不是伊甸园了,她也能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放逐。

可是——她看着手机上,显然是半夜由父亲发来的信息。

家庭旅行?她很期待,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明黄的花却浮现了出来,让她忧虑久久未见的少女的笑脸。

门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那不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

被夹在长长的肃穆的队伍中的,是一个短发的少女,绿色的瞳眸暗淡无光,像是睡着了一般无精打采。

她像是被人拖拉着,穿过门厅,走过拐角,消失在她曾经铩羽的长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