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1 / 2)

第23章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一直目送着陈秀离开的方向,陶翁久久的未收回视线,江溪看他依依不舍的望着远处,轻声提醒:“陶翁,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陶翁转过头,耷拉着眼皮看着她开始耍赖皮:“诶,我可没说跟你走啊。”

“刚付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准备开门上车的江溪阴恻恻看向他,她那么大手笔买下的物灵,这会儿跑了她找谁伸冤?她拍拍车门,一字一句的说:“陶翁,我已经花钱买下您,您现在不去也得去。”

“我又没同意。”陶翁想拿乔,但下一刻被折瞻拎着衣领丢上了车,小老头身体转了一圈,最后撞在前排的座椅上,气得他捂着装疼的脑门:“小伙子,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折瞻将李秋白手上抱着的陶罐也扔给他,陶翁着急的抱住陶罐,生怕摔碎了,碎了他可就消失了,“小伙子你也太粗鲁了,还好没碎,吓死我了。”

江溪倒觉得折瞻扔得好:“被吓到了?那请你喝酒吃肉压压惊?”

想到二锅头的味道,陶翁砸吧两下嘴,“现在就去?”

“对,现在就去。”江溪答应李秋白请他吃向阳特色美食的,这会儿刚好晌午饭点儿,正好去大餐一顿。

陶翁安分坐好,翘首以盼的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车流:“远不远啊?”

“不远,很快就到了。”江溪坐在中间位置,将折瞻和陶翁隔开,她偏头看着陶翁怀抱着的陶罐,陶罐口上面留下一些暗红色印记,陶罐内壁上也沾染了一些,像是时间久远的污渍。

“这还能擦掉吗?”江溪伸手指碰了下那点印记,脑中忽然出现一片湛蓝的天空,纯净而深邃,周围传来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

是个小道士,大概四岁的年纪,他穿着青色的道袍,抱着个深褐色陶罐吭哧吭哧的走到道观的正殿里,“师父~给你~”

陶罐上面画着深灰色的图形彩绘,和陶翁一模一样,江溪意识到那是陶翁,下意识的看了下陶翁,见他没有反应才默默地继续看下去。

小道士将陶罐交给老道士,老道士将它放在三清神像前的供桌上,“这是祭祀用过的陶器,以后就放在这里盛放贡品吧。”

“让它装多多的贡品,给问心吃。”小道士跪在旁边的蒲团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陶罐,奶声奶气许愿:“陶罐陶罐,你要保佑师父和我平平安安的,保佑香客多多,保佑你自己将自己装得满满的,让师父和我都不饿肚子。”

“问心,不能这么说。”老道士制止徒弟的无理愿望,“我们要向天尊许愿,愿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仓廪充盈、家宅平安。百姓平安富足,便有闲钱闲粮来观中祈福供奉。”

小道士懵懂得问:“他们为什么都没粮食啊?”

“因为天灾人祸,因为战乱纷纷,因为时局如此。”老道士没有过多细说,只是交代徒弟要虔诚的多为天下祈福。

小道士明白了,对着装供奉的陶罐小声念叨:“陶罐陶罐,你要保佑香客平平安安,保佑香客家里粮食多多,香客粮食多多才能将你装得满满的,才能让师父和我都不饿肚子。”

他说完还偷偷吸溜了下口水,又想吃好吃的了。

老道士看着滴在蒲团上的口水,无奈的摇摇头,自捡回小徒弟后,蒲团隔三差五都得拿去洗一洗晒一晒,“我会在道观后面多开垦一些菜地,待长出来去山下多换一些粮食鸡蛋回来。”

“师父真好。”小道士开心的应好,应完又跑到陶罐面前小声嘀咕,“陶罐陶罐,我师父真好,他说多种菜换粮食回来,但是你也要争气啊,让香客的贡品装满你,这样我们才不会饿肚子。”

“千万别忘记了,我会天天和你说的。”小道士牢记这一点,之后每天做早课、上香、擦拭供桌陶罐时都要重复念叨好几遍:“陶罐陶罐,我把你擦得干干净净的,你今天要努力吸引几个香客将你填满食物啊,我能不能吃饱饭就靠你了。”

“陶罐陶罐,香客明日会有吗?后日会有吗?大后日会有吗?”

“陶罐陶罐,今天有一个香客哦,她供奉了一把麦子,师父说晚上吃馒头,馒头可香了。”

“陶罐陶罐,那个香客又来了,可是她这次只拿了一把麦子,香客越来越穷了,你是不是忘记保佑香客仓廪充盈、家宅平安了?”小道士将脸埋在陶罐口上,“你要争气啊,要保佑我们吃饱饭啊!”

“陶罐陶罐......”就这样每天念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道士慢慢养成了和陶罐每日说话的小习惯,其实也是因为这里只有他和师父,师父总是打坐修行,他一个人觉得好无聊,慢慢的将陶罐当做一个可以实现自己吃饱愿望的倾诉者。

长大三岁的小道士托着腮望着外面热气笼罩的大地,好久没下雨了,路边的花草都枯了,“陶罐陶罐,好久都没下雨了,师父说外面发生旱灾了。”

“因为旱灾,师父种的菜都不长了,香客们也不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又要饿肚子了。”小道士轻轻摸着陶罐,又一次许愿:“陶罐陶罐,你能不能让我们吃饱饭啊?如果有办法,师父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师父平时会下山帮忙算命或看风水,以此来换取银钱和粮食,现在师父下山频繁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他知道是附近村子的百姓已经吃不起饭了,师父只能去更远的城镇。

如果他学得快一些,就能去帮师父了。

如果陶罐能产粮食,他们就不用发愁了。

小道士的期盼、意识很强烈,陶罐慢慢有了意识,但是很弱,没办法开口和小道士说话,只能默默的陪着他等师父,听他叽叽喳喳说话。

一开始觉得小道士叽叽喳喳的很吵,一点都没有主人样子,后来慢慢觉得挺好玩,还慢慢将小道士当做自家晚辈来看待。

摔了担心。

生病了担心。

他开心了也跟着开心。

随着旱灾越来越严重,道观后山的水断流,种植的蔬菜枯黄,道观的食物也越来越少,小道士越来越瘦,眼睛鼓鼓的,像山间的野癞蛤蟆。

师父下山的频率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每当看到师父疲惫的神态时,小道士就懊悔自己好没用,如果他能帮到帮忙该多好。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陶罐陶罐,怎么办?天气越来越热,已经大半年没下雨了,香客全都不来了,我该怎么帮师父?”

陶罐很想帮小道士,但他的意识却不出去,小道士你等等我,等我可以自由出去说话了,就能告诉你怎么帮你师父。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小道士瘦得快脱相都还没挣出去,只能焦急的对小道士大喊:“小道士,快离开这里,山里的鸟说蝗灾要来了,它们都要去逃难了,你们也快走吧。”

小道士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毫无准备的他等到第二天蝗灾到来时,黑压压的虫子扑向道观方向的山林,吓得他和师父赶紧躲到房间里。

虫子噼里啪啦的撞向门窗,密密麻麻的糊了厚厚一层,遮住了窗外的光亮。

老道士抱着小道士坐在蒲团上,神情悲泯的望着山村的方向,隐隐约约听到村民的惨叫和痛哭,蝗虫出没,天下大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蝗虫退去,道观门窗被穿破,只剩下断壁残垣,外间山林草地也变成光秃秃的,焦黄一片,像是遭遇了一场大火。

“师父?”小道士害怕的望着光秃秃的树林,为什么傍晚还枝繁叶茂的树林,现在就只剩下树干了呢?

老道士悲泯的望着不再适合生存的山野道观,良久后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天下即将大乱,再无安宁日子了:“问心,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小道士茫然不知所措:“师父去哪里?”

老道士揉揉徒弟的脑袋:“去一个太平地方。”

“太平地方?有水有食物的地方吗?”小道士还不懂远离故土的深意,只想着去一个能吃饱的好地方,便开开心心的跑去收拾自己的衣服,另外还不忘记带上陶罐,“陶罐陶罐,我带你一起走哦。”

陶罐嗯了一声,早该走了。

快走吧,再不走又有危险来了。

就这样,老道士带着小道士,小道士带着小陶罐,背着包袱,一起朝城镇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许多结伴离开的村民,大家都朝南方走去,据说南方河流众多,良田众多,只要去了,就不用担心饿死人。

江溪收回思绪,偏头看了下陶翁,两位师傅能安全到达南方吗?

几千公里,全靠双腿,真的能平安走到吗?

她眨了眨眼,重新看向陶翁的记忆。

正午时分,热气笼罩着大地,四周全是气喘吁吁的声音。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灰头土脸的小道士有气无力的问着。

“等到前面有树荫的地方就能休息了。”逃难一月头发就变得花白的老道士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指着前方隐约有树荫的方向,“快到了。”

他回头看了下后方的人群,短短一月时间,后面又多了不少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绝望和疲惫,全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除了旱灾蝗灾导致颗粒无收、官府增税,导致北地百姓名不聊生,如今外族趁机进犯,不到半月时间已经连占北地三座城池,百姓纷纷出逃前去南方,天下已大乱了。

“师父,为什么朝廷不派兵打走那些外族人?打走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离开道观那么远?”离开道观一个月,每天风餐露宿,小道士已经开始想念道观了,他们的山野道观虽然又小又破,香客虽然很少,可他在那里长大,觉得那是他们的家,他不想离开家。

“他们已经尽力了。”老道士看向前方黑压压的人群,他听其他逃难的人说,边城外堆满了战死的将士,一层一层又一层,高高的垒了还几丈,城墙上全是深黑色的血迹,渗入了泥土下方,漫天飞舞着苍蝇,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老道士轻轻拍拍小道士的脑袋:“问心,跟紧师父,快些走,不要掉队了。”

小道士点点头,努力咽了咽口水,压下喉咙的干涩,踩着师父的脚印、吭哧吭哧的走在焦黄的土地上。

烈日将土地烤成扭曲的透明形态,隔着草鞋踩在上面,脚板都被烫得发红起泡,他飞快擡起脚,龇牙咧嘴的继续往前走。

一路经过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穿过干涸的河床,踩过泥土缝隙里腐烂得只剩白骨的鱼,总算在快要晕倒时找到了遮阳的一片山林。

小道士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上,烫得挪了挪屁股,他擡起脏兮兮的手擦了下脸,喉咙已经干得冒烟了。

他盯着陶罐里的竹筒咽了咽口水,这是他们唯一仅剩的一点水,不能再喝了。

他将脸埋在陶罐上,试图汲取一点水意,声音沙哑的许愿着:“陶罐陶罐,我们已经没有食物和水了,你给我们一些水和食物吧,再没有我们会死掉的。”

陶罐很想帮忙寻找水源食物,可是意识怎么也挣脱不出陶罐本身。

“真希望你能让我愿望成真。”小道士虔诚的想着。

一旁的老道士看他都热得说胡话了,从陶罐里拿出竹筒递给他:“喝吧。”

“师父你喝。”小道士摇摇头。

“师父不渴。”老道士哑着嗓子,直接将竹筒喂到小道士的嘴边,强行灌了他一些水,灌完水看徒弟嘴唇没那么干了,虚弱的笑着点点头,“你就待在这里别到处跑,我去林子里找找有没有水。”

小道士立即站起来:“师父,我和你一起去。”

“你歇一歇。”老道士知道徒弟的脚已经燎起了泡,不忍心他继续走动,自己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头很晕很重,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几步就直接栽了下去。

“师父。”小道士急得爬到师父身边,伸手去摸师父的脸颊,滚烫极了,他连忙将竹筒里剩下的水都喂给师父,声音颤抖的喊着:“师父师父?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要死......”

听着他压抑、害怕的哭声,江溪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真想穿到这个时间点去帮帮他。

那时的陶罐也这么想着,焦急的大喊了好几遍:“小道士,去找水,找到水就能救你师父。”

“是谁在说话?”忽然出现一个老者的声音,小道士呆住,疑惑的看向四周,其他逃难的人都离得远远,他没瞧见人影:“阿翁在哪里?”

“我是你手旁的陶罐。”陶罐焦急的告诉他。

“是你在说话?”小道士不敢置信的看着陶罐,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拍拍大脑门:“师父,我也热厨幻觉了吗?我也要死了吗?”

“我真是陶罐,因为你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着想装满粮食,想要吃饱,所以我便有了意识,现在我终于能让你听到我说话了。”陶罐急忙告诉小道士,“你快按照我说的去寻水,不会有事的。”

“陶罐陶罐,在哪里?你快点带我去。”小道士焦急的问道。

“里面走一炷香的地方有一处水潭,水潭旁边长着一棵果树,果树上挂满了绿色的果子。”陶罐刚才听到一只鸟经过时说的,他领着小道士朝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