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这根需要承担巨大力量的横梁,没有隐蔽的裂纹、砂眼、杂质等问题。
林巧枝则和程梁几人在观测台,仔仔细细核对后续步骤。
焦灼许久,终于等到了结果,“探伤完毕。”
“没有问题。”
好消息从
这让观测台上几人都精神一震。
接下来就是安装横梁了,需要精准的将横梁插在立柱上。
“慢起——”
指挥的声音从观测台传向行车操作室,在齿轮咔哒咔哒转动的声音里,钢索带着巨大的横梁缓缓擡升。
却在对准立柱设计的定位销后,怎么也无法卡进去。
“行车向左试试!”
“高了一点,往下。”
……
行车操作室里操作的工人,也是绝对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了,十年如一日深耕此道,操作像是钢铁巨龙一样的庞然大物,依旧可以控制到头发丝一样的分毫。
在观测台不断调整的声音逐渐带上点急躁后,行车操作室的老师傅也不耐:“到底怎么调,你给个准话!”
仔细盯着定位销的林巧枝,回头轻轻压了下喇叭头,低声:“齐工,不是行车精准度的问题。”
“可我们测试过,尺寸是合得上的!”齐工表情略微难看,又压住心里火在滚的焦躁,“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昨天晚上下雪了。”林巧枝从观测台上看着眼前的情况,“立柱在地上,我怀疑温度导致冷缩了。”
把横梁缓缓放回地面,符合安全规定后,林巧枝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下观测台,安全帽的系带在脑后啪啪作响。
林巧枝几人依次拿标尺去测量。
“差了半毫米。”
她眉头顿时皱紧,从工装前胸口袋里掏出笔和本子,翻开一页,在上面列公式演算。
程梁几个高工也面色凝重,拿出纸笔飞快计算。
打磨肯定不行。
只能上加热带。
但金属的热胀冷缩,在课本上的题目好做,可一旦到了实际应用里,深入实际,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热胀冷缩力学计算公式,热膨胀系数,材料的形状,材料的厚度等等。
他们这个,还有定位插销导致的内腔!
类似于圆环了,加热后内径变化,还受到圆环结构厚度的影响!
而且众所周知的是,一旦涉及物理,不管是材料力学,结构力学,固体力学,弹性力学,变形力学,断裂力学,甚至任何一个领域相关的力学,再带上点数学。
没有一个好东西!!
有两个高工算着算着,就默默退赛了。
他们是技术出身,实在是搞不定这些。
林巧枝停下笔。
看看周围,程梁也停下笔。
林巧枝:“给立柱局部升温6摄氏度。”
程梁眉心一皱,看向自己算出来的结论。
林巧枝:“不一样?”
程梁:“再看看他们的吧。”
林巧枝和程梁把目光投向大家,准备找第三个人出来对答案。
“咳,要不就先按照林工算出来的来?”
“附议。”
又一个人默默合上本,表情正经的揣兜里。但看他略微失焦的眼底,就能感觉到那份被物理和数学联手暴揍的茫然。
林巧枝只能最后看向程梁,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二选一。
听谁的?
“按你的来吧。”程梁默默合上本子,对自己的答案也不是特别有信心。
按照之前图纸每一次被挑出错误的经验来看,错的百分之九十是他。
林工当年读书的时候,肯定是一等一的优秀学生吧?
还是不怕数学和物理的那种。
林巧枝也不客气,她对自己的结论还是有一定信心的,转身安排道:“上加热带,给每一根立柱局部升温6摄氏度,二十分钟后重新校准。”
“好的林工,我这就去安排。”车间三班组的组长连忙应道。
整个车间的人都站在原地,等待这二十分钟的加温。
二十分钟后。
林巧枝将测温仪器抵在立柱表面,看到温度达到标准。
她后退两步,率先又迈上观测台。
她抓起喇叭:“行车组就位。”
行车操作室再一次吊起横梁。
横梁与立柱形成完美九十度。
林巧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巨大的横梁缓缓移动,直到定位销发出“咔嗒”一声响。
像是给这个庞然大物,带上了稳固的枷锁。
横梁嵌入立柱!!
三根横梁全部稳稳地固定好。
不知谁带头吹了声口哨,接着整个车间响起了雷鸣般掌声和欢呼,有人开始敲饭盒,有人把安全帽抛向空中。
程梁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两年多了,总算是又向前迈了一大步,跨过了这个最难的槛,“林工,横梁能成功落地,你功不可没,你来宣布?”
他们新中国也要有万吨水压机了!
只有美、苏,法这些大国才有的万吨水压机!自此,大型工业锻件不再受制于人!
林巧枝也不推辞。
“同志们,”林巧枝声音也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却依旧洪亮坚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横梁和立柱就位,缸体立起来,咱们的万吨水压机就有最重要的骨架了!!我们以后可以自己做战斗机起落架,自己做坦克履带板,自己做万吨战舰的曲轴了!!”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有人开始唱起《咱们工人有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哎嘿……”
越来越多人激动得加入进来,昂扬的声音在钢铁车间久久回荡。
江南造船厂在万吨水压机上已经投入了两年多的时间了,最初,他们中甚至很多人从未接触过水压机,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克服了数不清的困难,倾注心血无数,终于突破了美西方长达60年的技术封锁,怎么能不激动?
骨架搭建完后,填充血肉的部分进度飞快。
一举成功,消息飞速上报。
“我们的万吨水压机研发成功了……对的,就是衡量一个国家重型制造能力的核心标志之一的万吨水压机……可以的,你说的这几个都行,以后我们C系列大飞机的钛合金部件,还有运输机起落架,就可以摆脱对进口的依赖了!”
计剑锋坐在办公桌前,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又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接,每打一个,他眉毛就扬得越高,骄傲得简直像是赶走豺狼的驱逐舰。
尽管官方消息也会传达到下去,让工业战线的人都知道我们国家拥有了万吨水压机。
但他这不是想先通知兄弟单位的同志吗?
高端装备制造的“心脏”!
计剑锋激动得都要发癫了,按捺住情绪,给第一重型机器厂的王国伟去了电话。
他美滋滋地来回转悠,等电话接通,他抢先一步开口:“老王,我们的万吨水压机成功造出来了。”
“圈子里都传遍了,我刚刚还跟人讨论,猜你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王国伟语气柔软极了,像是一团柔软好捏的水草,再没有在红旗厂呛声的那股火气。他们搞重型机械的,指不定哪天就要求过去了!!
但听到对面笑得牙齿都要掉了的笑声,王国伟忍不住咬住后槽牙。
还不是因为把林巧枝抢去了,要不然这会儿到底谁得意,还说不定呢!
“别把牙齿给笑掉了,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挂了。”王国伟暗自憋气。
“我是想说,邀请你来参观一下万吨水压机,看看你们厂有没有工件能用得上的,顺便再学习一下林工最新分体研制的经验。”计剑锋努力压了压嘴角,依旧有种抢人成功的快乐。
抢人什么时候最快乐?
一是抢到的时候,二是做出成果,甚至成倍收获的时候。
代表所有付出的东西都是值得,那些心疼拿出去的东西,算什么?都没有眼前万吨水压机一根毫毛重要!
王国伟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那股快乐至极的嘚瑟。
他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挤出几个带笑的字:“好,一开年我们就安排人过去学习。”
“啪”地一声。
电话被重重挂断。
当初怎么就没抢过!!
***
白雪皑皑,厚厚盖住山峦。
雪中点红,是一张张春联红纸。
成群结队的小孩在空旷处,撒丫子快乐飞奔。
如此漂亮热闹的小山村,正是过年的水湾村。
江家和林家两家都热闹极了。
忙碌得不行。
“被褥去抖一抖,前两天才洗过晒过的床单,抖抖看着抻敨。”
“对了,我记得巧枝喜欢吃烤糍粑,还有烤橘子,前年回来过年那次,坐那儿一个人吃了不少,端一盘出来。”
“铁蛋,你去后院树上摘几个好橘子,选漂亮好看的。”
“今年肯定是要回来了。”大伯母孙兰笑盈盈,回头又脸一板,叮嘱:“你们巧枝姐有能耐,报纸都上了好几回,等会儿见到人,都嘴巴放甜一点!”
小孩们还都不懂事,手里拿着过年难得的零嘴,边吃边点点头。
和林巧枝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表情就有些别扭了,有的低低嗯了一声,有的干脆假装看天。
他们从小听长辈口中的话。
男孩们和林家栋在一起称兄道弟,听他讲城里的好,又不平衡的吹嘘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谈论怎么会有这样当姐姐的,替他鸣不平。
女孩们则是被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你可不能学她,哪像个女孩的样子,以后嫁不出去的”“还是你懂事”
长年累月下来,在许多同龄人心中,都曾经对林巧枝有种占据制高点俯瞰的感觉。
一种很微妙的,高高在上的骄傲心态。
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
却忽然颠倒了。
见到林巧枝,居然要“嘴巴放甜一点”了。
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孙兰一眼就看透了这些年轻人的不甘愿,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要是巧枝愿意拉你们一把,这辈子就不是泥腿子命了,跟你们二伯一样进城享福当工人,没看到他们家每年过年拿回来的好东西?”
就那些好东西,随便一样,他们村里,有几家舍得买?等到过年都舍不得才是常态。
她没再多说,又拿了个鸡毛掸子,把贴在墙上的那几张林巧枝的报纸都掸了掸灰。
即使看了很多遍,再看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报纸上这个精神头十足、厉害得不像话的姑娘,竟然是她每年过年都能见的巧枝,那个性子不好,又凶又拗的侄女。
村里其他人想着林巧枝这次要回来了,也都来林家串门,手里带一点零碎的小东西,然后都对林家二老夸孙女出息了,以后就有福享了云云。
还有后悔没有早点和林、江两家处好关系的,要不然指不定就能沾沾光呢?
“有两年没见巧枝了吧,这次回来指不定就认不出来了,要变成漂亮出挑的大姑娘了!”有邻里笑着夸。
又有人热情表示,家里要是不够住,住不开,可以到他们家去借住,“我家有空房间。”
林家二老一听不乐意了,领着大伙去看他们专门给林巧枝收拾的房间,是一间顶顶好的小房间了,靠床的半面墙刷了大白,还有一扇窗户,屋里不暗,床上铺了厚实的棉花被褥:“被套都是提前洗了晒了的,保管睡得暖和又舒服。”
不仅给腾了好房间,留了床,还换洗了新的床单,林巧枝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哪家的女孩还能有这个待遇?
有个旮旯睡就不错了,要么是和人挤挤,要么就是打地铺,睡椅子拼起来的搭铺。
林家老两口商量好了,江红梅那婆娘没用,女儿都哄不住,他们好好哄哄孙女,女娃都心软好哄,消了气,还是得给家栋寻摸个工作。
虽然林巧枝也很给他们长脸,可到底不是儿子孙子。
女娃总归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
满村人望眼欲穿的盼啊盼。
都以为今年林巧枝肯定要回来过年了。
结果等江红梅和林武强三人大包小包的回来之后,没看到林巧枝的人!
人群中有些哗然。
“今年又没回来啊?”
他们好奇地问:“咋没看见巧枝?清明好像都没见她,巧枝这都多久没回来了?我们还说要开祠堂,把报纸上那些事唱给祖宗听呢,她也不回来啊?”
林武强和江红梅何尝又不是一直等到过年?
心里都隐隐期盼着,林巧枝过年肯定要回家住几天。
有些事关起门来,总能一家人好好说说。
都这么久了,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结果一直盼到年三十。
都没见回来,只能十分失望地收拾东西回村。
林武强笑说:“她被厂里派去上海工作了,特别重要的工作,厂长说要等弄好了才能走,缺了她不行呢!”
工作啊。
大家听说在干重要的工作,脱不开身,一下都理解了,毕竟是报纸都夸了好几次的人,厉害着呢,干大事在呢!
如今这个时候,大家对工作还是非常重视的,都是热火朝天的干,报纸都夸的人肯定厉害,当然是工作更重要了!
他们也没报什么太大期望,自然也就无所谓。
林家几人表情就有些勉强了,尤其是老两口。
与此同时,上海。
过年这几天,林巧枝住进招待外宾的宾馆,国外不过春节,这几天还是有少量的招待任务,并不会停业。
按理说是只接待外宾的,但江南造船厂是比红旗厂在江城更为强势的单位,给林巧枝安排了面向黄浦江的开阔房间。
一觉睡醒,林巧枝躺在张开胳膊,呈“大”字舒服地躺在1.8米的大床上,舒服得哼哼两声。
又没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
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大,这么舒服的床!
林巧枝滚了两圈,才满足地站起来“唰”地一下拉开窗帘,大片明媚灿烂的阳光洒进来。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照耀得她光明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