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祁燃眉弓轻挑,道:“是啊。”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倒是没想到段祁燃承认的这么快。他目光微微一凝,眼里神色意味不明。随手将茶放下,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道:“那去吧。”
段祁燃一路直接回到了楼院,径直上到了二楼。他轻轻拧动门把,门没锁,很轻易地便推开了。
床上微微隆起一条,露出了颗毛茸茸的脑袋,她睡相很好,鲜少会乱动,裹着被子侧躺着,睡得格外安稳。就连段祁燃走近,她都没有发觉。
繁琐的礼节让段祁燃身心俱疲,却在见到俞妧的那一瞬,神奇的消散不少。他蹲在床边,甚至能听到俞妧那浅浅的呼吸声,几根发丝垂落在脸颊,发梢触碰到鼻尖,整个人乖得不行。
指尖轻轻将她的发丝拨弄开,却无意间将人吵醒。俞妧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紧接着缓缓睁开,视线从模糊逐渐到清晰,等她看清眼前的人是段祁燃后,没有意外,反倒只有惊喜。她在枕头上挪了挪脑袋,笑着望向他:“你回来啦。”
她刚睡醒,声音甜软,每一个音节都似乎能安抚到段祁燃的心。
段祁燃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俞妧的脸蛋被空调吹到有些冰凉,而他的掌心却刚好微微发烫,她不自觉地在他掌心处蹭了蹭。
乌亮头发溜进他的指缝,软软地拂过他的腕心,似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发梢更似挠过了他的心尖。
他垂眸凝望着俞妧的眼睛,手掌轻抚脸颊,他忽地开口问:“我生日那天,你会来吧。”
俞妧的眼睛下意识想要躲闪,可段祁燃靠的离她太近,她的所有细微举动定会被他收入眼底。她不想引起他的怀疑,估算着时间,她还是点了点头:“当然会。”
得到肯定的回答,段祁燃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高兴,他再次道:“不许反悔,到时候我有话想对你说。”
俞妧不太懂,有些好奇地反问道:“你现在就可以说呀,为什么要等到生日?”
可段祁燃这会却站起了身,顺便卖起了关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段祁燃走到椅子上坐下,俞妧也顺势从床上起来,她实在猜不出来是什么,但既然段祁燃不说,她也没继续问。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直接睡到了午饭时间。她紧跟着段祁燃来到侧厅,巨大的长桌上已经坐了不少的人,俞妧见过的没见过的,此刻都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大家族里向来讲究长幼有序,可偏偏段爻坐在了主位。其实段爻按照长幼顺序来排的话,他是最小的,可偏偏在家族的话事权里他的最大的,因此对于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段月满坐在他的旁侧,按照顺位依次应该是段明珍。可偏偏段爻这人护短,又在一开始的时候扯什么不舍得离自己的儿子太远,因此自段祁燃能独立坐在椅子上开始,段明珍就得往后挪一个位置。
这些年来家里没再添什么新人,因此位置都十分固定,段明珍姗姗来迟,路过两人的时候眼神都不带瞥一下的。就当她走到椅子边上准备落座的时候,坐在主位的段爻却蓦地开了口。
“明珍啊,家里的小孩第一次来比较怕生,你往后坐坐,让小妧挨着祁燃。”
段明珍听到这话,眼睛倏地一下看向俞妧,紧接着扭头直接生气质问道:“段爻,你没事吧?她一个和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野丫头,也配坐我的位置?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得了,难不成她还有下次来这的机会?”
“怎么没有?”段祁燃的声音响起,场上直接安静,目光再次落在了两人身上。
他直接牵起俞妧的手,不顾众人的目光,直接走到了段明珍的跟前。他依旧是礼貌地笑着,在外给足了面子,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足了压迫:“姑姑,她不仅下次要来,她还每一次都得来。要是姑姑觉得碍眼的话,下次您可以不用来。”
“你......!”段明珍实在是被气到了,手指直直指向段祁燃。
“明珍啊,祭祀呢,你吵吵闹闹的多难看啊。小燃呢也是为你着想,提前把位置固定下来,省的你每次都要挪屁股不是?”段爻嘴角含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似是在为段明珍着想,但实则句句都让她难堪。
从前段月满这样也就算了,好歹是占了个姓段的身份,可这个新带来的野丫头没名没份的,也配让她让位置?段明珍气不打一处来,当着各大族老的面,她还真想闹上一番。让大家看看她这好弟弟,胳膊肘都拐到哪里去了!
她刚想说话,却又是被一旁的高烨给出言制止,他这次甚至都没有示意段明珍,而是直接开口替其道:“阿爻说的对,左右也不过是个位置罢了,小孩初次来难免怕生,就让她先挨着小燃坐吧。”
他边说边拉着段明珍往后走,段明珍气到脸都要红了,一屁股坐到旁的椅子上,嫌恶地将高烨的手给一把甩开。
“孬货,没用的东西。”
这话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左右两边的人都听了个清楚。高烨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可他忍着气,也没说什么。
俞妧整个人全程没敢说话,正襟危坐地紧绷着神经,其实她真的很想随便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得了,可奈何手腕被段祁燃死死攥住,根本挣脱不开半分。
等大家全部入座后,午餐正式开始。随着佣人们将菜陆续上桌,各式的山珍海味也出现在了俞妧的面前,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因她而起的“腥风血雨”,导致她这会真的紧张到连菜都不敢夹了。
她默默低头拿筷子夹着米饭,可就在她愣神的间隙,一只刚剥好的虾出现了她的白饭上。她下意识往段祁燃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那人正戴着手套聚精会神地给她剥着虾。
一只,两只,三只,俞妧赶紧压低声音劝阻道:“够了够了哥哥,别再剥了。”
“为什么?”说话间,又一只虾剥好了,“你不是爱吃吗?”
她是爱吃,可这是什么场合啊!她怎么敢让堂堂段少爷在全体段家人面前给她剥虾!
“不用了哥哥,真别剥了,让人看见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段祁燃甚至用手肘碰了碰她,眼睛示意她往主位那边看。
俞妧顺着视线望去,她看见段叔叔也正在给段阿姨剥虾,并且动作十分熟练似的,没过一会便已经有了小半碗。
“你看,我爸不也正给我妈剥虾吗?”
段祁燃理直气壮地说着,丝毫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可是,我们...怎么能和你爸爸妈妈比呢?”
“为什么不能?”
“那当然是因为......”
俞妧还没说完,又一只虾落在了她的碗里。段祁燃说不通,她叹了口气后索性放弃了抵抗。
可段祁燃的举动还是太过明显,毕竟他那桀骜不可一世的性格和段爻实在太像,主动给女人剥虾这举动实在太过反差。眼下的此情此景,不禁让段衡想起了当年。
段衡忽然笑了一声,在这安静的饭桌上显得有些突兀,他眼神幽幽地落在段爻身上,故意用不小的声音问道:“阿爻你们家似乎都有收养人的传统啊,难不成现在这个也是准备留给小燃当媳妇不成?”
此话一出,场上瞬间响起了窃窃私语。俞妧不懂前话的意思,可后半句却惊的她出了一身冷汗。
段祁燃动作稍顿,擡头凝视着段衡,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段爻侧眸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心中已然猜测到几分,他略略扬起嘴角笑了笑,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对段衡道:“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决定就好,我太忙了,分不出闲心管这些小事。倒是二哥你,看来最近真是闲得很啊。不过也是,今年才刚过一半,公司就破产了一个。亏的比赚的多,投标又不中,合伙人撤资的撤资,投奔的投奔,也是难怪二哥有闲心开始关心起小孩子们的感情事来。”
段衡本意是想看笑话的,可却不料让段爻的一句话给说的彻底笑不出来。几次“闹剧”过后,这场风波总算结束,场上的某些人别说调侃了,甚至差点连饭都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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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段祁燃担心俞妧无聊,带着她沿着湖边骑了许久的马。一直骑到夕阳西下,余晖的微光穿透云层落在湖面,浪漫的紫色晕染了整片天空,连带着湖泊都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紫光。
她不会骑,段祁燃就陪她一同坐着,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牵制缰绳,如何调整动作。她的后背紧贴着段祁燃的胸膛,距离完全贴紧,她几乎能感受到段祁燃有力的心跳。
可俞妧学的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思绪完全停留在了午饭时段衡的那句话上,尽管被段叔叔几句话带过,但俞妧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
“俞妧,俞妧。”
连续两句的呼喊,成功把俞妧的思绪拉回,她赶忙扭头回应道:“怎么了?”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才对,你这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是身体不舒服吗?”这骑马的技巧段祁燃教了一下午,可俞妧都没学会。他虽很享受这种亲自手把手的教学,但是他知道俞妧不是个笨的,没理由学了这么久依旧不会。全然一副兴致缺缺的状态,就连喊她名字都给喊好几遍才有回应。
俞妧此刻脑子乱的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索性就顺着段祁燃的话往下道:“可能是没睡好,觉得头有些晕。”
大家没打算过夜,不过按照安排是要等到晚上凌晨才能启程回去,现在时间还早,段祁燃便提议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吧。你可以先在房间睡会,我们还没这么早回去,你放心睡,等回家的时候我再叫你。”
段祁燃温柔的关心让她的思绪愈发的乱,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便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又只留下了她一人。其实她根本毫无困意,只是脑子太乱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又或者是没有段祁燃的地方,她才能理清楚。
窗户半开着,山间的晚风透着丝丝微凉,直窜进脑门,好似可以将烦忧稍稍吹散开些。她脑袋抵在窗框边上,毫无目的地注视着前方。此刻脑海里满是她和段祁燃相处的碎片化的回忆,想起他的温柔,他的关心,他的偏爱,他的一切一切对她的好......微风吹迷了眼,一颗泪从眼角滑下。
她擡手想将眼泪擦干,不经意间视线落在了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可仅一眼,便让她整个人崩溃地脸色顺便煞白。
手机上仅弹出了一条微信,那个令她生怕的备注,只发来了一句话:
【我找到你了。】
她的手死死扒住窗框,整个人发软到险些站不稳,她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不断地粗喘着粗气。屏幕上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甚至不敢点开,指甲掐进肉里,可手心处传来的疼痛却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梦。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找到?俞妧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恐惧的泪水已经渗湿了衣襟。难怪,难怪在俞成业走后的那天那个人却没有发来半句消息,原来他就在暗地里偷偷地找她。
俞妧总该想到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这么快,甚至没能等到她陪着段祁燃过完生日......
她胡乱抓着头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界点,她不断地伸手抚摸着胳膊,抚摸着那些早就好了却永远忘不掉的伤疤,此刻的恐惧已然让她浑身害怕的发抖。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玻璃磕到地面的碎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同样的也惊到了俞妧。她猛地扭头看向房门口,房外无人,却隐约听见了有人争吵的声音。
声音有些熟悉,迫使她不得不起身去查看。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隔壁的房门尚未关紧,留下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透过那半掩着的门缝,她看见了房间里的两个男人。
两人眼前的烟灰缸里满是燃尽的烟头,白雾萦绕在他的脸上,他侧坐着,俞妧几乎看不清他。
站在桌子边上的段厌眼神里满是阴郁透着嘲讽,他看向段祁燃,冷笑着问他:“你从小到大,什么东西都要跟我抢。你现在不会告诉我,你也喜欢俞妧吧,二哥?”
不大的声音却惊的门外的俞妧冒出了一身冷汗,她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段祁燃。
段祁燃半个身子隐匿在了背光的阴影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听不到他的回答,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直到她只听见了段厌愤怒摔碎桌上瓷器的巨大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