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Aoreio,Tiaoda……
就像属于池兰倚的大金币,在那一刻时隔多年,终于被他投入了许愿池。
高嵘踩在淤泥里。他从来没有一刻比这一刻更冲动,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跳下来。他只知道,他在心里怒骂池兰倚,比任何一刻都要更愤怒地在怒骂他。作精、疯子、神经质……没有哪一刻的池兰倚比这一刻更适合这三个词。
可他从淤泥里捡回了那四朵玫瑰,连同散落的花瓣。
勤于锻炼的身体给了他好的体魄。他从池边跨上来,裤子上还沾满了淤泥。池兰倚就站在许愿池边。灰衣灰帽的大艺术家呆呆地,好像在看着一条大锦鲤一样看着他。
大艺术家甚至伸出了一点手,像是要把他捞上来一样。高嵘根本不想再理他了。他抱着那堆脏污的玫瑰,从没觉得自己比这一刻更狼狈。
可他突兀地听见了一声“呜”。
不是哭,而是小动物惊喜之下的,压抑着尖叫的“呜”。他身上脏污,却看见池兰倚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忽然间,池兰倚尖叫一声,冲过来抱住了他。
“Aoreio,Tiaodaorire!”
我的爱人,我爱你爱得要死
“Seidavverosaltatonelfontana!”
(为了我),你真的跳进了喷泉里!
池兰倚知道高嵘还不是他的爱人,可他控制不住地,喊出了这句话。
正如他压抑不住心中勃勃生发的神经质的狂喜。虚幻的手和现实的手在这一刻融为了一体。
——那一刻无尽的情绪泡沫再次打破了理智,将他疯狂地淹没。
高嵘听见池兰倚欢呼雀跃的、欣喜若狂的陌生的语言。
现在他满身污泥,当然没有翻译器在手上。除此之外,性情龟毛的富家公子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嫌弃自己的身上,满裤子的淤泥简直让他想要就地被轿子擡回酒店里。
可他还是愣住了……尽管他听不懂池兰倚在说什么。
“……脏死了。走开。”短暂的怔愣后,他才想起把池兰倚推开。
池兰倚被他推开了一下,却又很快凑过来,从他怀里把那堆玫瑰碰过去,抱着它们在星空下转圈圈——这下全完蛋了,不止他的西装,他的裤子,就连池兰倚的大衣,池兰倚的裤子上也都是泥。
在池兰倚用嘴亲吻带泥的玫瑰前,高嵘终于理智回笼,他用力用手分开了池兰倚和玫瑰,掐着大艺术家的脸,阴着脸问他:“你刚刚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池兰倚抱着玫瑰,仰着头看他,眼里好像有星星在飘:“我说,要是喷泉没有被废弃,你跳下去时里面有水就好了。”
“……现在可是一月!”
“那一刻的场景一定很美,水花四溅……我要以这个主题做香水,还有高定礼服,就叫玫瑰入水……”
高嵘:……
简直令人崩溃。他阴着脸想,池兰倚在这时还是会想起创作。
“而且。”池兰倚说,“我会记很多年,我会一直一直记得……直到我的灵魂腐朽。”
心跳在那一刻好像停止了。
池兰倚要记什么,记很多年呢?
是玫瑰,还是香水……还是他刚才跳进废弃喷泉里的蠢样子。
“……还好,这里没有其他人。”高嵘小心翼翼地用别的话来试探自己的猜想,“否则我刚才滑稽的样子会让很多人记很多年。”
池兰倚却一句话也不说。他还在把那四支玫瑰抱在怀里,嘴里哼着《玫瑰人生》。
试探落在虚空的池水中,最终镜花水月般地扑了一个空。冲动消失后,高嵘的心里空空落落的。
他一言不发,拖着脏污的裤腿往酒店的方向走。池兰倚抱着花脏兮兮地跟在他身后,嘴里叫着:“高嵘!高嵘!”
被淹没了。在陌生的异国街头,池兰倚对自己失控了。
——他在本欲抽身出来的瞬间,再度任由自己被上头的神经,无尽的泡沫淹没。
高嵘,高嵘。他想不起残酷的过往和龃龉,只记得刚才的那一刻。他怕自己把高嵘的名字也忘了。即使眼前这个人不是高嵘,也是他那一刻的爱人。
他在无人的街巷里大声说中文名,在有人的大道上小声说中文名。一至三月是米兰旅游的淡季,会出现在这里的,大多是来观看时装周走秀的。而池兰倚也算一个圈子里的名人。
——再不回答就要上新闻了。高嵘决定为了公司包容池兰倚一回。他回头,冷淡道:“叫什么?”
池兰倚说:“高嵘,你有空时学学意大利语吧。米兰时装周很有名的,你身为我的合伙人,要经常跟着我出入这里,你却一句意大利语都不会说。”
高嵘:……
他像个蒸汽火车一样收回一口气。池兰倚还在那里小声地说话,在旁人眼里,除了衣服上不明来源的几处污泥,他看起来矜贵又优雅,只有高嵘听见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还有,下次看文艺片的时候不要睡觉好吗。但凡你多看过几部——既然你是公司的负责人,你也应该培养一些艺术审美,不是吗?”
是啊,他今天简直是把那些文艺片里的神经行为演进现实里了,像个癫子。对他这个企业家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高嵘用力深吸一口气想指责,可有星光这时候不识相,飘进池兰倚的眼里。那双漂亮的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看着他。
“Duachstichverrückt.”
(你让我发疯)
他不自觉地说。
用的是池兰倚不懂的德语。
“什么意思?”
池兰倚有点困惑地,皱着眉头道。
“荷兰语,要是有水,你会害我生病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外语。”高嵘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知道你对公司财产造成多大的损失了吗?大艺术家。”
池兰倚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跟着高嵘走到酒店楼下。直到这一刻,他说:“要是水池里有水就好了。”
高嵘:……
说一次不够,还说两次?
“那样你就可以生病了。”池兰倚理所当然地说。
“你对米兰的医疗条件这么有信心?”高嵘简直无语了。他打算把今晚当成池兰倚在发癫,关上酒店房间门,开始把折磨着他的脏衣服脱掉。
“我可以照顾你。”池兰倚抱着手臂,站在房间的另一边。
“你照顾我?我生病了,你别把我弄死就行了,到时候你就可以……”高嵘低着头,还在脱另一件脏衣服,但及时管住了嘴,没说出那句“你可以继承所有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