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打官司？”女人一愣，“等等，你是池兰倚……”

“你也太心不在焉了吧。小鹿。”旁边的人笑她，“我就记得你全程在玩手机了。”

“对，你是池兰倚！”叫小鹿的女人激动了起来，“我知道你……哎……哎……”

高嵘回身时，看见池兰倚在和那个长发女人聊天。聊到最后，池兰倚点了点头，似乎答应了对方什么事。

等到离开别墅时，高嵘在车上说：“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参与你们的聚会。”

“感觉怎么样。”池兰倚还在想什么事情，他好一会儿才说。

“感觉……”高嵘说，“艺术的天堂里，也可以有很多人。这条路上，也可以不孤独。”

这句话好像是在对池兰倚说的。池兰倚愣了愣，意识到他是在对照前天自己拒绝求婚时，说的那些话。

“我……”话在嘴边转了转，池兰倚最终说，“我答应了小鹿，明天要去看她的女朋友。”

“她的女朋友？”

“叫吴梦，也是一个设计师。不过，她的运气不怎么好。从设计学院毕业后，她找工作艰难，最后去了LINQ工作，一直在帮他们洗稿。”池兰倚说，“后来，她和LINQ闹翻了出去，想创立自己的品牌，却被LINQ的人打击报复，追着抄袭。再后来，很多人知道她之前在LINQ工作过……她现在很抑郁。”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我去看看她，让她知道，我也在努力地和LINQ打官司，会不会让她好一些。”

过了一会儿，池兰倚垂下眼：“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又是一件消极的事……”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高嵘却说，“你真善良啊池兰倚，自己都破破烂烂的，还想帮助其他人。”

“……”

池兰倚没想到高嵘会这样说。他怔了一下，耳根红了。

“可能要去一上午哦？”他说。

“那就去一上午哦。”高嵘学他说话，“或者，再加一个下午也可以，只要你高兴。”

“只要你觉得，你帮到了别人。”

第二天一早，他们如约到达了小鹿和吴梦位于B城城郊的家里。在看见门口的天使塑像时，池兰倚愣了一下。

进入室内，他看见墙上竟然有个刺绣的小十字架。

“你们……”

小鹿发现池兰倚在盯着十字架看。她笑道：“我和吴梦都是教徒，我也戴着小十字架。昨天派对太黑了，你没有看到。”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确有银光闪烁。

池兰倚怔了好一会儿。他语气变得有点奇怪：“但……你们的关系……”

“我们的家人也都是教徒，他们很支持的。”小鹿说，“迫害同性恋？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现在比较世俗的新教都不在意这个的，只有极端分子在意。”

“他们……祝福你们吗？”

“是啊。”想到女朋友，小鹿微微地笑，“我们很幸福的。”

吴梦如小鹿描述的那般，一个人缩在房间里，看起来恹恹不乐，整个人陷入了抑郁情绪之中，桌子上却还摆着没做完的拼布外套。

池兰倚在她的墙壁上，竟然看见了打印出来的、自己的秀场的海报。

“吴梦！”小鹿的声音很活泼，“你快看看谁来了！”

“……”

“你最喜欢的池兰倚啊，他来看你了。”小鹿说，“你的偶像呀！”

这句“最喜欢”竟然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其中之一，当然是还在发呆的吴梦。

另一个，则是站在门口的池兰倚。

他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又看了一眼海报，然后看向了吴梦。

吴梦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就像是在黑夜里走过很久的行人，突然看见了明灯，很快，几滴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但随后，她开始微笑。

她怀着小心翼翼的、努力压制惊喜的笑容，看着池兰倚。

而池兰倚也渐渐地，努力地活动了僵硬的唇角。

他也开始微笑。

对啊，他在不敢相信什么呢。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人喜欢他啊。

还有很多小艺术家，在被他激励。

这一幕画面，都被高嵘收入眼底。

这个画面不属于他。吴梦擦了擦眼泪，从房间里走出来和池兰倚说话。小鹿跑来跑去，收拾客厅，给他们找出说话的地方，顺便介绍吴梦的作品。

他们三个都有话可以聊，只有高嵘对此一窍不通。

可高嵘却没有被排挤的感觉。

他看着池兰倚的笑容，在这一刻，也同等地获得了幸福。

也被吴梦与小鹿的幸福所感染。

这对女孩所背负的，是温柔的十字架。

……

“她说她是被我激励的，所以决定离开LINQ，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即使被上司报复，她也没想过要回头。”

“她的作品很稚嫩，但我可以看出她的内心。”

“她们有些缺钱……高嵘，你可不可以帮我，从我的账户上打一笔钱给她们。”

在车上，池兰倚这样说。他怀着从未有过的一种热情和希冀，小心地看着高嵘。

“我想帮助她们打赢官司，她们值得上天堂。”池兰倚认认真真地说，“热爱艺术的心，不应该被辜负。”

“只是一笔钱怎么够。”

“嗯？”

“或许，还有很多像她们这样的人。我们应该把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基金，让他们都能获得帮助。”高嵘说，“而且他们可以形成一股很大的力量。如果能利用得当的话，对我们的社会形象也有好处，说不定还能推动一些相关政策……”

糟了。

高嵘抿了抿唇。他发现自己装了两天，有点忘形了。

一不小心，又暴露黑心资本家本色了。

他看了一眼池兰倚，担心从池兰倚的脸上看到厌恶表情。可池兰倚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高嵘说。

“听了前面一段话，觉得很感动，但是有一点不安。”

“听了后面一段话呢。”

“……觉得很熟悉，也很安全。”池兰倚说，“你果然还是你啊。”

说着，他展颜一笑。

高嵘看着这一笑。他心想，就这一笑，又能维持他好多年的纠缠。

“我们真的在做很正义的事情，无论目的是什么。”池兰倚又道，“高嵘，我们可以上天堂了。我们做了好事，天堂也不讨厌同性恋。”

高嵘怔了一下。他发现，池兰倚真的很在意“能不能上天堂”这件事。

就像他曾经有过好似孤魂野鬼的一段时光，就像他曾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里。

而且，他压抑的少年时光，大概的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影响吧。以至于他那样在意在死后，人的灵魂会归往何方。

——但我已经上不了天堂了。高嵘在心里想。

只是在嘴上，他依旧笑道：“好，一起上天堂。”

池兰倚又笑了。那笑容并不虚幻，而是很真实，像是新雪消融，池兰倚从未有过的开心。

高嵘看他笑，问他：“下午去哪里？”

“想去商场。”

池兰倚又想买东西了？高嵘想着，问他：“去哪家？”

“所有的。”

？

胃口这么大？

“我想去所有的，有我的店的商场。”池兰倚有点兴奋地说，“我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我的店里买东西的。”

……

总在风口浪尖上的两个人直截了当地去B城所有商场闲逛，还是有点太嚣张了。

而且去年种种风波让他们这对在网上已经出了名。各个娱乐组都有“818这对国内最xfxy的gay子”的帖子。

高嵘简单地给两个人乔装了一下。他找了两副眼镜，两个帽子和两个口罩，还戴上了围巾。但很快他发现，伪装还挺徒劳的。

两个人的身材完全是衣服架子。伪装不仅没起效果，路上还有很多人以为他们是哪对明星，招了一堆不该被引来的粉丝。高嵘不得已，只能跑到附近的店里随便买了两套最臃肿的羽绒服，把他和池兰倚都裹成了米其林轮胎。

他是黑色大轮胎，池兰倚是白色小轮胎。

两个轮胎一家家巡视店铺，比起约会，更像别出心裁的高层出巡。高嵘站在店外，心想自己要是这时候和池兰倚进去走一圈，试探一下SA态度，找点事给他们干，最后摘下眼镜帽子和口罩，一定有一种龙王归来的效果。

创始人莅临店面，多么有趣的体验。最好先被店员怠慢，然后再跳出来打脸。

但池兰倚却没有进去扮演龙王归来的想法。他只是在店面外站着，就像一个普通的来商场里的人一样，看着顾客们进入店铺，又离开店铺。

高嵘没懂池兰倚在做什么。艺术家总是有很多怪想法，有时候天真浪漫，有时候神经质。

最后，他找了个合适观察的影子，拉着池兰倚坐下。

人们来来去去，他们则坐车从东边逛到西边。很幸运，一路上都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没有人打扰他们突如其来的行为。他们得以像两个平常人一样，在各个商场里闲逛。

华灯初上，池兰倚终于心满意足了。

高嵘彼时刚去买了两杯热饮回来，他看着池兰倚坐在自己的身边，手捧着热饮，像是满足了一样，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白色的雾气在他的嘴边漂浮。被热饮烫得红润的嘴唇樱色欲滴。

“高嵘。”他听见池兰倚轻飘飘地说，“真的有好多人喜欢我设计的东西呀。”

“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欢啊。”

“但我是第一次看见。我第一次看见，有各种各样的人。”池兰倚认真地说，“有漂亮的，有普通的。有少年，有中年。有推着婴儿车进去的，也有挽着手的情侣……有好多好多的人。”

“他们的职业是什么呢？会不会有会计，有警察，还有老师？”池兰倚又开始突发奇想，联想每个人进入他的店之前，和离开他的店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高嵘并不能具体明白池兰倚的感受。但他想，池兰倚能开心就好。

果然，艺术家的情绪就是大起大落。很快，池兰倚说：“虽然他们看见的，都是我复刻的作品……”

语气又低沉了下来。

“……”池兰倚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忧郁症又犯了。高嵘在旁边说：“那都是你的作品。”

池兰倚还是闷闷的。高嵘心想自己是时候打断话题了。

晚饭就是个不错的断点。他该提醒池兰倚，他们该吃饭了。

就在他打算开口的时候，池兰倚却先一步说话了。

“但他们也是普通人。我没有把每个普通人都推下深渊。”

“我的手，一直在设计很美丽的东西。”

他看向池兰倚，池兰倚正看着自己的手心，笑得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