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一抔(2 / 2)

仙人望我来 客灯 1697 字 3个月前

他爹说让他去认识新的人,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认识,只是孤身在天地间走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人族很忙碌,忙着打仗,忙着种地,忙着生儿育女,忙着安排身后事——难有闲暇。

一生不过百年匆匆而过,然而时间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走了好多个地方,不同的地方开着不同颜色、不同模样的花,或鲜妍夺目,或淡雅素白,四时风物万万千,导致他很懊恼,他记不清楚时间了。

以前一直靠着山上桐花开落的次数来记录时间,然而山下不是处处能见到桐花,四时的花他分不清楚,数着花开花落几次之后,他隐约察觉自己搞错了时间。

不过问题不大,乱离之世并不是那么容易终结的,他虽然答应了爹要多认识一下人来打发时间,但总是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一等。

不然昨日才认得的人,今日就见其尸骨弃于原野上,乌雀可食,何谈杀时间呢?他要到一个安宁平静的地方,至少要给足陌生人时间来让他认识。

他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未被乱世侵蚀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一座高高的山,山上有一座飞仙台,台下是一望无边的旷野,野望天低,落羽纷纷。

“兜兜转转,又到了最初的地方。”

落羽镇更换了好多名字,阆月山还是阆月山。青霄观不比当年香火鼎盛,却比那身处战火中心的南明知微观好了数倍不止。

老道已死百年久,香火案机见旧尘。

青霄观中还有几个道士,并非当年的上山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凡人,除供奉着青霄玉女之外,多供奉了其余些个他不认得的神仙。

李木叶化作少年公子模样,闯入青霄观中,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中年观主横眉一挑,甩动拂尘,只叹声气,道:“求生不易,留且留,不养闲人!”

李木叶只会扫地挑水的活计,别的什么都不会做,只好跟着他下山瞎念经除祟。

他不知世故,问观主:“世上并无邪祟,如何除祟?”

观主答:“非除真祟,乃是除人心中之邪。”

“博大九州,硝烟四起,此处比起别处已是桃源乡,人怎会心中有邪祟?倘若他们心中都有邪祟,别处岂不遍地邪魔?”

“正是如此。兵燹之祸正因此而起。”

李木叶张了张嘴,觉得他说得不对,这样说,好似世间诸多苦难都是那不知名的邪祟造成的,可人为万物之长,与别的有什么干系?

他说不过他,只得沉默跟上。行至阆月山下的村落,恰逢一个不知名的祭祀仪式,应该说,村民请观主下山就是为了这个仪式。

圆形石刻的祭坛,中央有一根雕镂着飞禽走兽的石柱,寻常的祭祀便是将祭坛中央的牲畜献予苍天,祈求风调雨顺、物阜民丰。

李木叶对这种事本来兴致缺缺,直到他看清祭坛周遭垛成高墙壁的柴火和中央被绑缚的是什么之后,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瞠目结舌,嗓音尖锐道:“那是人!你们拿活人作祭品?”

此地虽是穷乡僻壤,但绝非不通教化的野人村落,观主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于是询问围着的村民。

村民凶悍地举起农具叫嚷道:“这不是人,是鬼怪!是妖魔!变成这样来骗人的,仙长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是人!”

青霄观主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李木叶心想,他连他不是人都没看出来。

李木叶率先冲进干柴之间,将人从柱子上解下来。

只是解开捆绑住的麻绳,李木叶手上就沾上了鲜血,因为血污,他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道,那是一张普通人看了会做梦的脸。

“她分明是个人!”

“哪有人不会死!她不是妖怪是什么!”村民脸色难看道,“挖她的眼,割她的肉,都会重新长回来,她不会受伤,更不会死,不是妖物是什么!”

李木叶闻言,看着自己怀中的姑娘,黑漆漆的眼眶缓缓闭上,脸上的血污缓缓消去,她指着口中,断掉的舌头也长了回来。

“李木叶,是我。”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木叶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只是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一瞬间移到观主身侧,拔出他的剑,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观主以剑鞘相拦,叮铃咣当间交手几个回合,打斗以观主挑飞了他的剑终结。

而民众早在这样的搏杀开始的时候就四散逃窜了。

“你为什么帮他们?”李木叶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只恨当年没有跟着师父阿爹学几招,被人缴了武器,只得双拳两脚、撕拉硬扯全用上。

那观主竟也不反抗,任由他拳打脚踢。

等打累了,他自己原地瘫倒,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哭声惊掠林中鸟,响越池中鱼。

“师父不在了,爹不在了,他们不要我了,你们也欺负我们!”

憋了好些年的眼泪决堤而下,汹涌如潮,好似他一直忍着的天大的委屈,自今日起,都要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