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这回真的笑了，她听见帕塞亚在她的身后高声呵斥，“你在做什么！”

艾达回应她，“我在想，如果这样我也能胜利的话，那就太不像话了。”

但是，她已胜利在即。落在地上的魔法长剑剑身一震，主动回归了她的右手，剑反过来握持住了她劈砍向了面前人。

分身的尸体，又一次消失。

艾达伫立在原地，并无任何胜利的喜悦，她只觉得某种悲伤正在将她环绕。

与此同时，在伯伦提尔的另一边，赛拉正紧紧提住环住神明脖颈的绳子。

神明的这一分身也已奄奄一息。

“我做错了，是吗？”

“你其实就想要我们杀了你，是吗？”

到了最后一刻，赛拉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绝望而悲哀地喊道，而伪神已不再回答她。

因为没有必要，又或者因为祂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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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达似有所感。“祂死了。”她说道，“所有的祂都死了。”

喜悦依然没有浮现在她的身体里，她的声音中有一种麻木的平静，而周围却已开始为她庆贺胜利。

她听见了动静，擡头看见墙上光明神的雕像，它的外壳正簇簇向下溶解、化为沙土，而从里面露出的是一具古老而端庄的女神的雕像。

围绕在女神的两侧，又有几座神像从墙中浮出。整整五座，就和帕塞亚说的传说一模一样。

艾达审视着雕像的脸庞，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杜波依斯、爱尔柏塔、海洛伊丝、无名神，以及中央的她。

“你成功了。”巫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将她的注意力从那些雕像上召回。

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帕塞亚。

帕塞亚在说，“等待梦境吧，真正的属于你等的梦境马上会来找你们，梦中，你们将坐上神位，真正的、原本就属于你们的神位。”

艾达垂在两侧的手指动了下，她声音滞涩地开口道，“帕塞亚，这不对。”

“什么不对？”

“太多的事了。”她扬起双手，两只刚才还在战斗的手，现在却无措得像孩童般在空中摆动，“比如说，我还有好多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我们的神格为何会陨落？壁画上的无名神为何和其他神站得那么远？为什么我们重生能有记忆、其他人却没有？为什么在前世只有阿莱瑞亚，而今世却有这么多怪物？为什么曾有人告诉我，我双目皆盲，而我却至今都不知道，我盲在了哪里……”

她说到这，挥舞的双手停在了半空，她的眼睛眨了眨，掉下一滴眼泪。

她转过头，看着帕塞亚，“帕塞亚，这不对。”

“所以，我问你，哪里不对？”

“我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杀死光明神。”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如果光明神是这样容易被战胜的神，”她紧咬住嘴唇，指甲嵌入掌心，“那他们就不会死！尤莉不会，埃森不会，他们全都不会！”

“帕塞亚，他们死去，不是因为他们愚蠢、怯弱，或者无能。他们不是，他们既勇敢，又聪明，他们是拼劲了全力，就算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他们死去，仅仅是因为对手太强大。”

帕塞亚听她说着，头微点了下，“可我记得你听说过卡兰的计划。”

艾达：“但你也说过吧，卡兰他们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他也只是神的一枚棋子罢了，你没有看到这盘棋局吗？所有人都在里面，所有人都在挣扎，他们对抗着彼此，却都看不见在他们头顶的那无形的力量。那力量将他们所有人玩弄在掌心，那力量如此强大，难道有可能就被我这样消灭吗？”

帕塞亚：“那你想要什么？流血、断肢、让你一次又一次跌倒，然后你回忆起所有你认识的人，突然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你感动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流着血，去将对方打倒？那样对你来说就有意义了吗？又有什么区别？结果都一样，胜利的人一定是你，不会是其他人。”

艾达：“帕塞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帕塞亚：“你不懂吗？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勇者和怪物的故事吗？你知道勇者们为什么总能胜利？因为他们勇敢？努力？坚持？还是因为友情、或爱情的力量？不，全都不是。他们能够赢，是因为写在故事的第一页、甚至写在封皮之上！他们能够赢，是因为他们是主角，是故事的核心！你也是。”

帕塞亚：“无名神爱你，无条件地帮你，我也爱你，所以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无怨无悔。而你在想什么？你幻想你的平凡，缅怀你的过往，你找寻着你走到今天的理由，你以为是因为你做了些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人，但其实这些都没有关系。你从前是神，于是注定不凡，你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来到这里！”

帕塞亚：“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生而平凡，当然也注定平凡，他们生而是人类，当然注定也无法同神对抗。他们被新神踩在脚下又如何？你有什么好惊讶的？你和他们有什么好比较？你谈论尤莉、或者埃森，那些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没人能是你的影子，没人有资格能是神的影子！”

巫女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她亲眼目睹到光芒从少女的眼眸中散去，巫女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了。

爱之神、生命之神、快乐之神……这些词汇在少女的面前逐一点亮，她试图欣赏它们，和自己说，快看啊，这是多么美好的头衔。

她曾经为了一个冒险者的头衔，绞尽脑汁，最后还是倚靠着伊桑拿到了徽章，而那样的头衔，又怎么能和现在的相比呢？

她笑了，身体前屈，捂住肚子大笑，她感到自己的肋骨都在随着笑声震动，她笑到站不稳，恋人接住了她的身体，她却想要推开他，她又一次在他的眼眶中看见了黑液流出。

那黑液已完全裹住了少年，覆盖住他身体上每一寸的肌肤，接着它又向她而来，它温柔地邀请她和它共舞，它想要将她吞没，但又并无恶意，这黑液——就像是命运本身。

命运对谁都没有恶意，它只是存在于那，将某人的人生完全吃下去。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她的笑声因而变得更加高昂，她所有的器官都在陪着她的胸腔一起轰鸣，她所能听见的除了自己的笑声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了。

这时候，记忆中某人的声音一晃而过，它划破笑声，刺向她的耳膜。

“你只是贪恋神的力量、神的权利。你俯瞰世间，偶尔兴起，施下一点善意。实则却是傲慢。”

她认出这是谁的声音，她的笑声停住，她推开伊桑，推开巫女，一个人径自地走到神像面前。

她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奥莉维亚，她自己，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此世经历的一切，不过就是“神的偶尔兴起”。

“我是神。”她对着神像，振起双臂，“我是神！”

“我是神！”

“我是神！”

她再也没有说其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