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之吐掉嘴里的泡沫，用冷水冲了一把脸，鼻子就像进水了一样难受：“那个时候是我不肯走！你本来就没想留我！你真的很坏！”

盛温想要说什么，又咽回去：“随你怎么想。反正夏令营的钱我交了，你不去也得去，我送女儿还倒贴钱是不是？”

盛明之气得浑身发抖，她把牙刷扔进杯子里，一走到客厅，就看见那只大箱子。

太大了，像一只怪物。

“我不去！”

门铃响了。

盛明之不管不顾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

她耳朵倒是很灵，听见盛温用一种怪异的热情让门外的人进来坐一坐：“是阿誉吧，这么早过来辛苦了。”

盛温是那种非常特立独行的艺术家，骨子里清高，盛明之只听过她用这种温柔到肉麻的语气跟沈泓仪说过话。

谁还能跟沈泓仪一样！

盛明之愤怒地转过头，那个被叫做“阿誉”的人已经进来了。

很高，很白，鼻子漂亮，眼睛也漂亮，这是盛明之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愣一秒，大概是没有的，她很快就把头别回去了。

盛温说：“明之刚起床，她有一点起床气，你不要见怪。”

钟誉彬彬有礼：“没关系的，时间还早，我只是上来送一下我妈妈给您的东西，很快就下去，妹妹可以慢慢来。”

盛明之现在看谁都不爽：“谁是你妹妹。”

静了须臾，谁也没说话，盛温没有替她打圆场，至于另外一个不速之客，看上去温和，也没有说出什么宽宏的话，真能装。

钟誉把钟华安交代的东西在沙发背后放下，转身就走。

盛明之听见关门的声音，趴过来看了一眼那些礼物，冷笑说：“又是你那个有钱的好朋友？”

自从很多年前钟华安来过一次之后，盛明之就称她为“有钱的好朋友”。

这里面不无讽刺意味，她现在想起来十二岁那个晚上，盛温让她喊别人妈妈，她还是会做噩梦。

盛温不理她了。

这是她们一贯的争执方式，盛温先休战，实则是冷战。

盛明之不想服软，却听见楼下的汽车按了两声喇叭。

盛温进房间之前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唇边冷冷的：“盛明之，随便你去不去，反正我从来没想过管你的事情。”

盛明之踹了一脚那箱子，推到门口，用力摔上那扇门。

六层的老小区，并没有电梯，她怀疑盛温往她的行囊里放了两只抗洪用的沙袋。

她费劲地搬到五楼，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女人上来，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盛小姐，我来帮您，您先下去。”

盛明之因为这几个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还盛小姐，她只在台偶里面听到过这种称呼。

停在楼下的那辆林肯，干净得俨然像一辆新车，跟整个小区潮旧的氛围格格不入。

后座的车门已经为她打开，她却兀地想起十二岁时楼下停着的那辆宾利，这些豪车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令她发怵。

司机将她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盛明之看见另外一只黑色的箱子，比她这只小了很多，应该是车里另外一个人的。

司机说：“盛小姐，外面热，快上车吧。”

后座宽敞，钟誉坐在里面，他在看手机，好像没看见她这个人。

盛明之这才注意到他穿的其实很简单，成套的白色短袖短裤，怎么总感觉他刚才穿着的是西装。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攥成拳，就站在车门处，不肯进去。

司机不敢催她。

钟誉终于擡眉，稚气尚未脱净的眼中除了冷漠一无所有：“难道要我请你上来？”

那一年盛明之十五岁，钟誉十六岁。

她记得自己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你真能装啊。”

这位桀骜不驯的盛小姐在司机惊愕的眼神里坐进后座，车门关上以后，她整个人紧靠着车门的位置，严阵以待。

钟誉手上拿着的是当时最新款的Iphone5，黑色的一小块，盛明之之前班上有同学有，盛温也给她换了一个小小的触屏机，不过已经两年了。

他无视那句嘲讽，在车子发动之后递给她一只手机盒子。

盛明之已经退无可退，还是警惕地瞪着他：“干什么？”

钟誉还是刚才那个懒懒的语气，不过眉目间似乎有几分好笑：“难道要我请你打开？”

盛明之被他说得很烦，脸一热，抓过那只盒子，嘟囔的很小声：“真是的，这么装。”

刚才在盛温面前谦谦君子的那个人是被夺舍了？

钟誉听见了：“你说什么？”

她挤出一个假笑：“我说谢谢。”

她假笑的时候眉眼并不弯，只有唇角扬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钟誉身后的车窗摄入的那一框光景恰好投进她眼里，亮晶晶的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