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风带着嘉陵江的潮气，把机关大院的樱花吹得七零八落，粉白花瓣落在审批科的铁皮屋顶，像陈永年盖歪的公章。高小林盯着桌上的《烤火煤炉封火时间审批表》，笔尖在\"建议晚八点封火\"的条款上打颤，突然听见木门\"咣当\"撞在暖气片上——照相馆老板老张像块被揉皱的胶片，带着满身显影液味冲进来，围裙口袋里掉出的黑白照片在地面滑出弧线，边角还印着模糊的红章。
\"高科长！\"老张的棉鞋在水泥地碾出显影液的蓝斑，\"您看这胶片！\"他抖开泛黄的照片，粮食局的公章盖在照片主人公的脸上，把笑容劈成两半，\"上个月帮粮站拍职工照，暗房师傅手滑，公章滚到胶片上了！\"高小林凑近了看，红章的五角星角尖正好戳中当事人的眼睛，像极了审批机卡壳时盖出的歪章。
老马捏着烟蒂从文件堆里抬头，烟灰落在《胶片冲洗水温控制表》上：\"老张，\"他的搪瓷缸里泡着老鹰茶，\"不就是盖歪个章？\"老张急得直搓手，围裙上的显影液把\"为人民服务\"标语染成青色：\"错就错在这是粮食局的章！\"他压低声音，\"要是让群众看见，还以为咱们在照片上打补丁呢！\"小李在旁偷瞄，心想这补丁比赵师傅的围裙补丁还醒目。
高小林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笔尖在审批表上划出歪斜的线：\"你先写个《胶片公章误盖情况说明》，\"他看着老张从裤兜掏出的皱巴巴信纸，\"注明公章型号、盖印时间、当事人面部受影响面积——\"老张苦着脸打断：\"高科长，这照片上的大姐下个月嫁女，总不能让公章挡着笑脸吧？\"高小林突然想起审批机上次卡壳时，赵师傅用麻辣鸡块当润滑剂，\"那就走'特殊影像修补审批'，\"他指着窗外的樱花，\"就说公章影响了'春天的笑容展现'。\"
实习生王小五缩在暖气片旁，趁人不注意把樱花花瓣夹进《审批机零件清单》：\"小五，\"高小林突然喊他，\"去给老张的照相馆拍张照，\"他指了指老张的围裙，\"要突出'显影液与公章的辩证关系'。\"小五苦着脸起身，相机带硌得肩膀发疼，心想这破相机比审批机还难伺候，上次给鸡拍抗寒照，差点摔了镜头。
财务科老张的算盘在隔壁响得山响，突然探过头来：\"高科长，\"他的鼻尖沾着显影液的蓝，\"胶片修补属于'影像加工特殊服务'，\"算盘珠子哗啦作响，\"得新设'公章遮挡修复'科目，光工本费就够买两卷胶片。\"高小林看着老张袖口的蓝斑，想起陈永年上次把显影液当成印泥，盖出的文件泛着诡异的青光：\"那就从'烤火煤节约经费'里走账，\"他胡诌道，\"反正冬天快过了，煤炉也该封火了。\"
审批机在墙角发出\"咔嗒\"异响，齿轮链缠着《胶片修补工具审批表》。赵师傅骂骂咧咧地扛着擀面杖进来，蓝布围裙兜着刚炸的春卷：\"龟儿子机器，\"他用擀面杖敲了敲齿轮，\"比暗房的红灯还难伺候，\"突然看见老张的照片，\"哟，这公章盖得比我炸的春卷还歪，\"他塞了个春卷给老张，\"抹点辣椒面，公章就看不见了。\"老张苦笑着接过，心想赵师傅怕是要把麻辣味盖在照片上。
陈永年的放大镜突然对准照片上的公章，镜片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小高，\"他的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红绳，\"公章边缘有锯齿状毛边，属'非标准盖印'，\"他掏出《公章清晰度规范》，\"得附《印泥黏度与胶片化学反应分析》。\"老张的脸顿时白过显影液：\"陈股长，咱就是想修修照片——\"陈永年打断他：\"修照片就是修规矩！\"他的笔尖在规范上敲出声响，\"1972年第5号文件明确规定，胶片上的公章比档案上的还重要。\"小李在旁撇嘴，心想陈股长怕是把照片当粮票管了。
新人小李抱着《胶片修补技术标准》冲进屋，鞋底沾着樱花花瓣：\"高科长，\"他的棉帽里掉出张胶片，\"修图师傅说需要'公章移除专用药水'，\"报告里夹着药水成分表，\"主要成分是老鹰茶提取液，得审批'植物萃取与公章反应安全性'。\"高小林看着成分表上的23个公章，想起赵师傅的老鹰茶熬坏了三个搪瓷缸：\"让老张去食堂找赵师傅，\"他挥了挥手，\"反正他的辣椒面审批流程都熟。\"
窗外的樱花越落越多，老张的《情况说明》已经写满三页，每个字都在请求\"给笑脸一个机会\"。高小林望着照片上被公章劈开的笑脸，突然想起自己结婚时的合影，陈永年非让在照片角落盖个\"婚姻合规章\"，说是\"防止资产阶级情调\"。他心想，现在好了，轮到别人被公章挡住笑脸，这荒诞的审批就像显影液，把每个人的生活都泡成了蓝斑。
\"高科长，\"老马突然开口，\"不如让老张的照相馆成为咱科的'影像审批联络点'，\"他弹了弹烟灰，\"以后公章盖歪了，直接送去修，省得来回折腾。\"高小林眼睛一亮：\"好主意！\"他在《联络点设立申请》上画了个大圈，\"就说这是'审批流程可视化创新'。\"老张愣住，心想自己的照相馆怕是要变成公章修补厂。
实习生王小五蹲在暗房门口，看着老张用显影液擦拭公章，突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审批机修齿轮——都是用奇怪的液体对付顽固的印记。他偷偷把樱花花瓣放在胶片上，冲出来的照片里，公章周围环绕着粉白的花，像极了陈永年设计的防伪纹。
当审批表盖满18个公章，老张终于拿到\"胶片公章修补许可\"。他捧着文件的手直发抖，显影液在文件上留下蓝色手印，像极了审批机漏出的齿轮油。高小林看着老张离开的背影，突然发现照片上的公章被修成了樱花形状，五角星角尖变成了花瓣——这大概是陈永年的放大镜唯一没挑出错的地方。
冬末的阳光终于露出脸，审批机的齿轮在樱花雨中缓缓转动，卡住的《胶片修补完成报告》上，盖着赵师傅用辣椒面调的印泥章，红得比樱花还鲜艳。高小林摸着公章，突然觉得这枚枣木大印就像显影液，把所有的荒诞都泡得清清楚楚，却又让每个人都在这清晰中迷了路。
而明天，当第一缕春风吹落最后一片樱花，小李会发现审批机的齿轮缝里卡着半张修过的照片——公章被修成了笑脸，比当事人的笑容还灿烂。这荒诞的修补，就像机关大院的日常，用最繁琐的流程，补出最啼笑皆非的结果，而每个人都在这补补修修中，继续着永远转不停的审批圆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