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匈奴叛(1 / 2)

第一幕:江水畔

寒雾,如一张弥天巨网,笼罩着冻结的淮水。

河面不再奔流,而是覆着一层灰白色的薄冰,冰下暗流呜咽,如同万鬼低泣。

两岸枯黄的芦苇,在凛风中瑟瑟发抖,挂满了冰冷的霜棱。

江北岸,是无边无际的黑色营垒。

慕容燕国的龙旗与各色将旗,在寒风中僵硬地翻卷,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营垒连绵,依地势起伏,如同一条蛰伏的黑龙。

其狰狞的头颅,正对着南岸,那片朦胧的土地。

刁斗声声,巡逻的骑兵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铁甲上凝结着一层寒霜。

空气中弥漫着马粪、柴烟以及一种钢铁特有的冰冷腥气。

中军大帐,硕大如宫殿,以厚毡覆顶,周围站着,持戟而立的“鬼面郎卫”。

他们脸覆蝾螈纹铁面,眼神透过眼孔,空洞地望向南方,如同没有生命的陶俑。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侵入的寒意,却驱不散那凝重的气氛。

慕容恪踞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胡床上,并未着甲。

仅是一袭玄色常服,领口袖边绣着暗金的云纹。

他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惯常的、如同覆盖着,天山积雪般的沉静。

此刻却似乎,被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所侵扰。

他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落在面前巨大的沙盘上。

沙盘上,长江以南,建康周遭的山川、水道、城郭、营垒,被精细地标注出来。

代表燕军的黑色小旗,如狼牙般密集于北岸。

而代表冉魏的赤色小旗,则龟缩于建康及几处紧要关隘。

如同几簇,在寒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火苗。

“大司马,”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寂静。

说话的是大将慕舆根,他脸上伤疤纵横,但腰背挺直如松,声音如同破锣。

“将士秣马厉兵已有半月,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踏破淮水,直捣建康!”

“如今江水半封,正是天赐良机,若待来年春暖冰融,又要多费周章。”

他的话语带着血与火的灼热,让帐内几名悍将的眼神,都亮了起来,跃跃欲试。

慕容恪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声音平静无波。

“慕舆将军求战心切,本王知晓。然,冉闵非疥癣之疾,乃心腹之患。”

“建康城高池深,彼辈据江而守,抱定死志。”

“我军若仓促渡江,背水而战,恐为其所乘。”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建康的位置,“猛虎濒死,犹能噬人。”

“我等当以泰山压卵之势,寻其破绽,一击毙命。而非与之浪战,徒耗精锐。”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中诸将,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传令各部,继续打造舟船,加固浮桥基座。”

“斥候加倍,我要知道,南岸一草一木的动静。”

“同时,散播谣言,言我大军不日即将总攻,乱其军心。”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诺。

虽有慕舆根等少数人面露不甘,但无人敢质疑,慕容恪的决定。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显得格外刺耳。

一名风尘仆仆、皮袄上结满冰碴的传令兵,被亲卫引了进来。

他扑倒在地,双手高举一封,插着三根赤羽的军报。

声音因寒冷和急促而颤抖:“报!大司马,河北八百里加急!”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赤羽军报上。

插赤羽,意味着最紧急的军情,通常关乎生死存亡。

慕容恪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脸上那丝阴翳,似乎浓重了些。

他放下玉珏,接过亲卫转呈的军报,拆开火漆,缓缓展开。

信纸是邺城特制的,厚韧桑皮纸,带着北地特有的干燥气息。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有力,出自留守邺城的太傅,慕容评之手。

慕容恪的目光,一行行扫过,帐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炭火盆里,噼啪的爆响,显得格外清晰。

信中的内容,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帐。

“……并州刘显,纠集匈奴残部,得羌、氐野种响应。”

“聚众数万,已破上党,掠太原,兵锋直指壶关!”

“贼势猖獗,沿途坞堡多遭屠戮,声称要‘复匈奴之旧业,雪杀胡之深仇’……”

“邺城震动,流言四起……又,北疆斥候探得,柔然汗国郁久闾可汗有异动……”

“其游骑已出现在长城沿线,似有南下牧马之意……”

“河北兵力空虚,各处捉襟见肘,老臣虽竭力弹压,然恐独木难支……”

“恳请大司马速做决断,若后方有失,则前功尽弃矣……”

慕容恪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副,完美的白玉面具。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却让帐内所有将领……

包括桀骜的慕舆根,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将信纸折好,放在案上,动作依旧从容,仿佛那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对那传令兵挥了挥手,“下去歇息吧。”

传令兵如蒙大赦,叩首后踉跄退下。

帐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只有炭火在燃烧,发出细微的声响。

将领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与不安。刘显匈奴叛乱!

柔然异动!后方起火!这任何一个消息,都足以动摇军心,何况是接踵而至?

慕容恪缓缓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羊皮地图前。

他的目光,越过代表长江的蜿蜒曲线,越过标注着“建康”的那个点。

一路向北,越过黄河,最终落在了并州,以及幽燕北疆,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他的霸业,他踏平江南、混一宇内的宏图,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冉闵被他困在江东,如同瓮中之鳖,只待他收紧绳索。

只要渡过这江水,拿下建康,则南方大势定矣。

届时,挟一统南北之威,回师扫荡群雄,天下谁与争锋?

然而,此刻,来自北方的阴影,如同两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刘显,这个丧家之犬,竟敢在他背后捅刀!

还有那如同草原上,贪婪鬣狗般的柔然人,也想来分一杯羹!

他若置之不理,继续南征,邺城可能危险,河北根基可能动摇。

一旦后方糜烂,粮道被断,他这数十万精锐大军……

就将成为,漂泊在江南的孤军,进退失据,后果不堪设想。

冉闵绝非善类,绝不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他若分兵回援,则南征之势必然受挫,冉闵获得喘息之机,必将死灰复燃。

此次倾国而来,若不能尽全功,下次再想组织如此规模的南征,不知是何年何月。

而且,分兵多少?派谁回去?能否迅速平定叛乱,震慑柔然?这些都是未知数。

慕容恪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久久未动。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理智与野心,风险与机遇,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那封来自北方的军报,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

投入他原本如镜湖般,清晰的战略布局中,激起滔天巨浪,搅乱了一切。

第二幕:血残阳

南岸,建康。与北岸肃杀严整的,燕军大营相比。

建康城更像是,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龇着獠牙的困兽。

城墙之上,布满了战争留下的痕迹。

焦黑的火燎印记,破损的垛口,干涸发黑的血迹。

守城的兵士倚着城墙,大多面带菜色,眼神中交织着疲惫、麻木。

以及一种深藏的绝望,握着兵器的骨节,却因用力而发白。

“武悼天王”冉闵,独立在朱雀门,高大的城楼之上。

他未戴头盔,乱发在寒风中狂舞,如同黑色的火焰。

身上那套,曾经耀眼的明光铠,如今已是伤痕累累。

多处甲叶变形、脱落,露出

他双手按在,冰冷的垛口上,眺望着北方那连绵无际的敌营,目光锐利如刀。

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寒雾,看清对岸那个,一生之敌的动向。

江水渐冻,意味着慕容恪随时可能发动总攻。

建康已被围近一月,城内粮草日蹙,箭矢消耗巨大,士气低迷,每一天都在煎熬。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略带虚浮,是内政总管褚怀璧。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外面罩了件不合身的皮袄,脸颊深陷,眼窝发青。

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折的清明与冷静。

“天王,”褚怀璧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今日粮仓,盘点的数目……”

“若按目前配给,尚能支撑……二十三日。”

他递上一卷竹简,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人油墨”书写,显得格外刺目。

冉闵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二十三日……慕容恪会给朕,二十三日么?”

褚怀璧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臣已命‘尸农司’周稷,加大‘血田’肥力。”

“并在流民营中,再次筛查……或可再得些许存粮。”

他的话语平静,但提及“筛查”二字时,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意味着又将有一批,被判定为“无用”的老弱,被秘密划入“肉畜籍”。

他们的生命,将成为维持军队,以及城池运转的、冰冷的数字。

“杯水车薪。”冉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铁石般的坚硬。

“告诉周稷,不必顾忌,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能多撑一日,便是功绩。”

“是。”褚怀璧应下,顿了顿又道,“方才‘鬼车’送来密报……”

“北岸燕军,仍在大量打造舟船,加固浮桥,斥候活动频繁。”

“慕容恪……似乎仍在为渡江,做全力准备。”

冉闵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褚怀璧:“你信吗?”

褚怀璧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慕容恪用兵,向来讲究‘势’。”

“以正合,以奇胜,如此大张旗鼓,不似其风格。”

“臣以为,此乃疑兵之计,意在迷惑我军,或……其内部,另有变故。”

冉闵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和朕一样,屁股后面也不干净。”

“河北那些匈奴残余,还有塞外的柔然汗国。”

“会眼睁睁,看着他倾巢南下,掏空老巢?”

他走到城楼内侧,俯瞰着城内景象,残破的街巷,拥挤的窝棚。

袅袅升起的稀薄炊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他在等,朕也在等,看谁先撑不住,看谁的背后先起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马道传来。

只见一身戎装、却难掩憔悴的乞活军统帅李农,带着一股寒气快步走来。

他左臂的断腕处,包裹着厚厚的麻布,渗着暗红的血迹,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

“天王!”李农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压抑的愤怒。

“刚接到江北‘飞鸢密线’,冒死传回的消息!慕容恪的后方,出大事了!”

冉闵和褚怀璧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农喘了口气,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并州刘显,那个匈奴杂种,反了!”

“聚集了好几万人,已经打下了上党,正在攻打壶关!”

“还有,北边的柔然人,也蠢蠢欲动,骑兵已经出现在长城附近!”

“慕容恪的老巢邺城,现在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冉闵和褚怀璧心中,激起狂澜。

冉闵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充满了快意与狰狞。

“哈哈哈!好!好一个刘显!好一群柔然野狗!”

“慕容恪,朕看你还能在南岸,安稳几日!”

他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看向李农和褚怀璧:“这是天赐良机!”

“慕容恪必定要,分兵回援!我军反击的时刻,到了!”

李农独臂一挥,激动道:“天王明见!”

“末将请令,一旦发现燕军后撤,立即率乞活天军出城追击,痛打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