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珏执筷的手顿了顿:督军他们...
已经派人送饭去了。管家恭敬道:督军吩咐,让您多用些。
司珏夹起一片豆腐,味同嚼蜡。
窗外蝉鸣聒噪,忽远忽近的市井声飘进厅堂。
他想起从前在小戏班时,夏日午后就着井水啃冷馒头的日子。
那时虽清苦,至少...
砰!
一声巨响震碎了回忆。
府门方向传来嘈杂的喧哗,间或夹杂着尖锐的叫骂。
管家脸色骤变,匆匆离席。
司珏放下筷子。
那喧闹声越来越近,如潮水般拍打着段府的高墙:
段温玉滚出来!
为了个戏子挑起战火!
鸦片贩子!刽子手!
瓷勺跌进羹汤,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司珏的袖口。
他缓缓起身,像梦游般走向声源。
穿过回廊时,一块石头呼啸着越过院墙,砸在离他三步远的青砖上,碎成狰狞的棱角。
府门处,管家正厉声呵斥守卫:拦住他们!不许放人进来!
司珏隐在廊柱后,看见门缝外晃动的无数人影。
有粗粝的男声在吼:我闺女被炮弹炸断了腿!就为个千人骑的贱货!
报纸上都登了!那段温玉被狐貍精迷了心窍!
什么剿匪?分明是排除异己!
交出那个戏子!
守卫的枪声如炸雷般响起,人群短暂地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叫骂。
漫天纸片从墙外抛进来,像一场肮脏的雪。
司珏拾起一张——是那份他没见过的报纸。
自己的照片被恶意裁剪,配着娈童祸国的粗黑标题。
公子!翠儿惊慌地跑来:快回屋吧,不用管他们。
墙外的咒骂越来越恶毒,有人甚至编了顺口溜:戏子腰,杀人刀,段督军,糊涂膏...
他忽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太突兀,吓得翠儿后退半步。
阳光依旧明媚,海棠树依旧婆娑,只有他站在廊下,像一幅被泼了墨的工笔画。
原来如此。司珏摩挲着报纸上自己被扭曲的影像:这就是他们瞒着我的事。
又一波报纸飞进院内,有几张飘到他脚边。
这次是新的内容——详细描写他如何蛊惑段温玉,如何陷害忠良。
最可笑的是,居然有板有眼地描述他在梨园时的艳史,连腰侧旧伤疤都被说成是浪荡的印记。
府门突然被撞得哐当作响。
守卫的呵斥与人群的咆哮混作一团。
司珏望向声浪滔天的门外,又低头看看报纸,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得像出闹剧。
公子...管家满头大汗地跑来:门口有守卫守着,他们进不来,您快回主屋吧!
司珏点点头,转身走向内院。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脚步稳得像在台上走圆场。
只有跟在后面的翠儿看见,他攥着报纸的手在不停发抖,血珠顺着指缝滴了一路。
回到主卧,司珏反锁房门。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密的光栅。
他缓缓展开手中染血的报纸,一字一句读那些荒唐的指控。
每读一行,腕间的伤痕就仿佛被烙铁烫过一次。
窗外,民众的怒吼渐渐变成有节奏的口号:
交出戏子!
血债血偿!
祸水误国!
司珏将报纸按在胸口,慢慢滑坐在地。
那些字句化作毒蛇,顺着血脉游走全身。
他忽然想起雷行海临死前蠕动的嘴唇——原来那杂碎早就布好了局,连死后都要拉他垫背。
暮色渐浓时,喧闹声终于散去。
司珏仍坐在原地,月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