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怔住,定定望着温屿,似乎在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灾荒之年卖儿卖女,都是先卖女儿,迫不得已再卖儿子。穷人无权无势,但是穷人家的男人,在外受了气,回去还可以打骂妻子出气。你阿娘,许夫人都出身富贵之家。自小衣食无忧,日子算是好过了。只在你阿爹,在你面前,她们还是要从夫从子。休要拿世俗规矩来说话,世俗规矩,是你们男人定的,从未问过我们的想法。换做你自己,要是你有朝一日成为女子,问问你自己可愿意。”
温屿惆怅长叹,“你无法设身处地,因为你终究不是女人。六公子。”
杨六虽已经官员,还未正式赴任,尚未习惯他的新身份。
温屿叫他杨县令,令他感到生疏陌生。她照着以前那般称呼他,总算找到了以前的熟稔,关系一下亲近起来。
“多关照她们一些,多多关照如丽娘这样的女子。”温屿几近祈求地道。
杨六点头,慎重地道:“好。”
温屿朝他一笑,道:“走吧,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了。丽娘想要干干净净,高高兴兴离开。这狗世间,不值得留恋。”
杨六站起身,对温屿道:“我送你回去。”
温屿不与他客气,上了马车,杨六问道:“你不买马车,骡车驴车总该买一辆才是。赚那么多银子,留着作甚?”
“留着夜里睡不着时,数银子玩。”温屿随口胡说道,
“哈哈哈。”杨六忍俊不禁,笑道:“就你那点银子,也数不了多久。”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那点银子,还问我车的事情,真是。”
温屿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那个,在京城侯官,花了多少银子?”
杨六怒瞪着她,想要否认,想着她肯定不会信,咳了一声,道:“也没多少,就两千多两吧。”
温屿到抽了口凉气,道:“这两千多两,你要赚回来,还不得将任上的地都刮走三尺。”
“你休要胡说,我杨氏还缺这点银子?我誓要做清官!”杨六义正言辞道。
温屿笑道:“我记着你这句话,以后若有再见之日,我再问你。”
除去京官,官员不得在原籍为官。杨六此去赴任,以后在各地辗转,回到明州府,除非丁忧守孝,便是告老还乡。
杨六怅然了下,道:“荀五郎准备科举,说不定以后我们都在京城同朝为官,在京城就能时常走动了。”
温屿笑而不语。
她不会去京城,也不知荀舫何时会离开。
回到绣坊,杨六留下来用过晚饭,吃得大醉之后方离去。
荀舫被他拉着吃了好些酒,坐在天井里烦躁地吃茶,道:“他春风得意之时,怎地看上去郁郁寡欢,在吃闷酒?”
温屿说了丽娘之事,荀舫默然了片刻,道:“又是一个情字。对了,车夫找到了,只他已经生病去世。妻子带着一双儿女改了嫁。”
“这个狗东西,老天瞎了眼!”温屿本来因着丽娘之事一肚皮的火气,大骂了句。
“老天瞎眼,但我从不只靠着老天。”荀舫起身凑过来,笑着道:“荀柏被打断了腿,子孙根一并毁了。”
温屿大吃一惊,“你这样做,岂不是留了把柄在人手上。你是要考功名之人,被人拿着把柄威胁,耽误了你的前程,太不划算了。”
“放心吧,我岂能留下把柄。”荀舫老神在在地吃了口茶,道:“要想做得干净利落,首先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要越少的人知道,自己动手最好不过。荀柏在烟柳巷有个相好,经常去相好家。他去找相好,随从也去找人泻火去了。我守在暗处,等着他出来,几闷棍下去,他就成了一摊烂泥。烟柳巷混乱,三教九流的人进进出出,他就是猜到是我,他也没有证据。”
温屿没想到荀舫居然是自己动手,她松了口气,道:“还真是狡猾,以后我要少得罪你。”
“来不及了,你得罪我的事,罄竹难书。”荀舫白了她一眼,慢吞吞道:“我大人有大量,且不与你计较。这两日我有空,可以去帮你选棺椁,寿衣。”
温屿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也没有拒绝。
过了两日,丽娘溘然长逝。
杨六这天刚好启程赴任,温屿与荀舫一起,安葬了丽娘。
有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也有人轰轰烈烈来到这个世上。
林嫔生了个儿子,皇帝大喜,封了林嫔为贵妃。
林裕和跟着水涨船高,林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盈天。
温屿没去凑这个热闹,只送了一份不大不小的贺礼。
在年底,温屿终于搬进了新宅。这一年,绣坊挣了五百三十二两的净利。
日子转瞬而过,又一年的秋闱到来。
荀舫进了考场,三天之后,秋闱结束。
秋老虎肆虐,到了夜里,还是闷热不堪。花厅里摆了冰鉴,温屿依然感到透不过气,不耐烦地摇着扇子。
荀舫却悠闲地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捡着盘中的果子吃。
温屿看得来气,凉凉地道:“要是考不中的话,看你还有这份闲情。”
荀舫呵呵笑,道:“心静自然凉,你别找茬啊!”
他见温屿一脸的不耐烦,递了冰碗过去,“捧着凉一凉,快下雨了,等下雨之后,天气就凉了下来。”
温屿接过冰碗捧着,手心传来阵阵凉意,干脆拿冰碗贴住脸。
“先说好啊,荀家的人在那里蠢蠢欲动。要是你考中了,肯定会巴结上来,让你认祖归宗。荀家就是一堆狗屎,这堆狗屎,你必须解决掉。”
荀舫道放心,温屿见他似乎胸有成竹,就没再多说。
到了夜里,雨终于噼里啪啦落下。经过一夜,天气果然凉爽下来。
秋高日爽的天气,秋闱正式张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