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只是静静看着,看着那些油滑的老吏般精明的鱼儿将饵料分食殆尽。
待水面稍平,他才将挂着鱼饵的钩子轻轻抛入水中。
不多时,浮漂猛地一沉——一条贪嘴的锦鲤已然上钩!肥硕的身躯在水中奋力挣扎扭动,试图摆脱那冰冷的束缚,搅得水波阵阵。
然而,这惊惶的动静并未引起同伴们的警觉。
它们反而趁着混乱,更加贪婪地争抢着散落的饵料,浑然不觉危机就在身侧。
最终,还是一只沉稳的大手探入水中,将那惊慌失措的“落网之鱼”轻轻托起。
罗安端详着手中兀自摆尾挣扎的鱼儿,指腹拂过它因咬钩而破损的一点鳞片。
随后,手腕一扬,将它重新抛回了粼粼波光之中。
“噗通”一声轻响,彻底搅碎了湖面的平静。
受惊的鱼群四散逃窜,瞬间没了踪影。
唯有那条曾咬钩的鱼儿,带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重获自由,倏忽潜入深水。
罗安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利落地收拢钓线,转身回房。
……
五月的最后一日,阳光明媚,空气中浮动着馥郁的花香。
自总部归来已过三日。
这三天里,罗安未曾再主动探问过昌颐郡主一案的进展,只是如常点卯应卯,处理公务。
午间歇息时,听陈头儿提起,郡主被劫一案已然了结。
罪魁祸首裴坤,判了诛灭九族之刑。
至于那被蒙在鼓里的毛建新,则因其受人利用之实,得了些许从轻发落。
然而,这份平静在当日下午被打破。
一只灵光流转的纸鹤翩然飞至案头,带来楚晚棠的传讯。
罗安略一思忖,起身再度踏入了镇妖司总部的大门。
庭院中,前些时日的风雨打落了大片垂丝海棠,枝头不复往日繁花似锦的艳丽,显出几分萧疏。
楚晚棠一袭素白长裙,纤尘不染,唯裙裾处绣着数朵鲜红欲滴的海棠,此刻正静坐于那略显寂寥的花树下,指尖轻拢慢捻,抚弄着膝上古琴。
“你来了。”清泠的嗓音随着她指尖拂过琴弦的动作一同流淌而出。
罗安虽不通琴律,但那琴音却如林间清泉淙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令他心头下意识地沉静下来。
他在她对面石凳上安然落座,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随意:“特意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楚晚棠纤指按住尚在微颤的琴弦,抬眸望来,秋水般的眼瞳清澈见底:“今日收到师尊传讯,信中寥寥数语,看似寻常,却觉颇有意趣。只是晚棠愚钝,未能尽解其意,想请你一同参详?”
嗯?你这满腹诗书的才女看不懂,我可不信……
罗安心中掠过一丝疑惑,面上却不显,伸手接过那张素笺。
只见其上墨迹疏朗,仅书一行小字:
“武安天气如何?可见日光否?”
大司主他老人家…竟关心起武安的阴晴了?
罗安暗自腹诽,下意识地依言抬头望向天际。
正午的阳光炽烈夺目,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刺得他双眼本能地一眯。
就在这闭目的瞬间,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他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师尊此问,是对我所言。”楚晚棠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目光澄澈地看着他,“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罗安将信笺轻轻放回石桌,语气诚挚,“多谢。”
楚晚棠复又垂首,指尖重新在琴弦上跳跃。
清越的琴音如溪水流淌,伴着温婉的话语一同送入罗安耳中:“我知你对郡主一案仍有诸多不解。然师尊自有乾坤决断。此番争斗若胆敢染指我镇妖司疆域,师尊必令其付出惨痛代价。至于你我……只需谨守本分,持心如镜,照彻己身妖氛魔障即可。”
罗安闻言,眼底漾开一丝会心的笑意,轻轻颔首。
大司主那张看似寻常的纸条,此刻在罗安心中已如明灯般清晰。
这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昌颐郡主一案,其根须早已深深扎入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之中。
若非如此,以师尊对晚棠的护持之心,岂会轻易让她置身事外,闭目塞听?要知道,此事终究牵涉着她的生身父亲。
除非……大司主早已洞悉全局。
她深知这场风浪的边界——郡主不会真受损伤,武安镇妖司亦不会因此倾覆。
她更明白,这潭浑水下的真相,远非武安镇妖司能彻底涤清。
有些线头,只能由她那双执掌乾坤的手,在更高处亲自斩断。
这是罗安踏入此方世界以来,真正触及的第一桩深水之下的权谋倾轧。
心头翻涌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对规则冰冷的认知,有对力量边界的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警醒。
最终,所有这些纷繁心绪,尽数被一股汹涌的动力所取代——
变强!
必须倾尽全力变得更强!不止是他,连同他识海中那位日夜相伴的“元神小老弟”,都需踏上这条披荆斩棘之路。
岂能让小老弟独自承受那昼夜不辍的“苦修007”?他罗安,亦当奋起直追!
楚晚棠见他久久不语,目光沉凝地投向远方,那双天生含情的妩媚桃花眼中,此刻水光潋滟,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归于一片沉静的深潭。
最终,是她先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眸光流转间,落在罗安身上,唇边漾起一抹清浅却真挚的笑意,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罗安,提前恭喜你。你,要调任武安总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