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碎玻璃,狠狠扎进客厅凝滞的空气里。李芳望着她泛红的眼眶,自己的鼻腔也跟着一酸,那点强忍的泪意差点兜不住。
半晌,陈淑芬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她瘫在沙发上,脊背佝偻得像株被狂风打折的芦苇,声音裹着三十年的委屈,字字都泡在苦水里:“婷婷……你得懂妈妈啊。在邱家那地方,我是腰杆都得弯到地上的人,不低头,咱娘俩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我忍邱志权那些腌臜心思,受他指桑骂槐的拿捏,不都是为了你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她猛地用袖口抹脸,浑浊的泪水却越涌越凶,在松弛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沟壑,“你当他是菩萨心肠?他夜里堵着门说的那些浑话,我但凡敢皱下眉,第二天你就得被他撵出校门!我是拿自己的脸皮,给你铺的读书路啊!”
“你总说自己受了委屈,可我呢?邱洁当着街坊的面骂我是‘带拖油瓶的二手货’,我得赔笑脸;邱志权喝醉了往我身上扑,我得咬着牙推;就连他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都敢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我图什么?不就图咱们娘俩有片瓦遮头,不用在桥洞底下挨冻吗?”
积压半生的哭诉像决堤的洪水,她攥着沙发巾的指节泛白,指缝里渗出的青筋都在发抖,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倒像是自己才是这场苦难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李芳听得心口发紧。同为母亲,她太能咂摸出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改嫁的滋味——那是踩着刀尖过日子,每一步都在撕自尊,每一口饭都混着委屈。她轻轻拍着叶婷颤抖的后背,转向陈淑芬时,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亲家母,过去的坎儿,咱就跨过去。苦日子,到头了。”
她的目光落在叶婷身上,眼底的慈爱像冬日暖炉,烘得人骨头缝都发颤:“从婷婷进江家门那天起,就是我江国韬和李芳的亲闺女。我们护着她、疼着她,往后她掉根头发丝,都是我们的不是。你把她交给我们,放一百个心。”
这番话掷地有声,像春日第一缕砸破冰层的阳光,瞬间冲散了叶婷心头积了二十多年的寒雾。能遇上这样的婆婆,这样的家,或许真是老天爷看她苦够了,才肯递来的甜。她往李芳肩上一靠,那股不带半分算计的暖意顺着肩膀淌进心里,最后一块冻成冰坨的角落,终于喀拉一声裂开,融成了水。
这暖意,是治愈,更是救赎。
陈淑芬在旁边听着,心里像被钝刀子割。自己没本事让女儿过上好日子,反倒让她嚼了那么多苦;再看看人家,对儿媳都能掏心掏肺——叶婷如今的气色,脸颊透着健康的粉,眼神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哪像在邱家时,整个人瘦得像根晒蔫的豆芽,眼里总蒙着层灰。或许,自己真是不该来,一来就搅起她那些烂在骨子里的疼。
羞愧像涨潮的海水漫上来,没过胸口,她哽咽着:“亲家母,拜托你了……我不是个好妈,欠婷婷的,十条命都还不清。”
“幸好她遇上了江屿,遇上你们……我真不是来添麻烦、要钱的,就是想看看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夜里闭眼前,总想着她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泪水糊住了视线,她这次没辩解,脸上只剩实打实的悔意,连嘴角的纹路都往下耷拉着。
叶婷却像没听见,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不用你看。你不来,我就过得很好。”
陈淑芬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她捂着胸口,指节攥得发白,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句:“好……我走。你过得好,就行。”
她刚要撑着沙发起身,李芳一把拉住她,转头对叶婷柔声道:“婷婷,她终究是生你养你的妈。再大的怨,也得念着她把你从一尺长的娃娃拉扯大,供你读到大学的情分。不一起过没关系,但别把路走死了,给自己留个回头的空儿。”
“你也快当妈妈了,等肚子里的孩子动第一下,你就懂了——人在难处里,好多事真是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