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远坐在台下。
明理学院总部的“观天”大礼堂，穹顶是一块完整的曲面屏，模拟着五十年前，曾祖父林青阳逝世那一刻的星空。星辰寂静，深邃，仿佛凝固了时间。
今天是曾祖父逝世五十周年。
也是明理学院最高规格的特别研讨会。
林明远能感觉到礼堂里流动的气。不是空调风，是一种更玄的东西。他从小就对这个敏感。身边坐着的是全球顶尖的学者，有穿着古朴汉服、须发皆白的老者，也有西装革履、戴着智能眼镜的科技新贵。每个人都像一个独立的能量场，或温润如玉，或锋锐如刀。
这些气场交织在一起，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是林青阳的玄孙。
这个身份，是荣耀，更是枷锁。他从出生起，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他能不能继承那份传说的天赋，能不能扛起“明理”这块重若泰山的牌子。
他很焦虑。
焦虑到指尖发凉。
台上，现任院长，曾祖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叶清风的儿子叶知秋，正在致辞。他的声音沉稳，通过扩音设备传遍整个礼堂。
“五十年前，我的师父林青阳先生，以身应天机，为我们指明了‘元会交替’的道路。他常说，命理者，明理而已。五十年来，我们谨记师训，将命理学从玄学秘术，推向了学术殿堂，推向了世界。”
穹顶的星空开始流转，一幕幕画面闪过。
那是明理学院与世界顶级大学合作的跨学科研究项目。
那是“数字命理平台”在全球拥有数十亿用户的实时数据流。
那是命理学原理应用在生态农业、城市规划、甚至星际航行时间窗口选择上的惊人成果。
每一个画面，都让台下的掌声热烈一分。
林明远却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无数前辈的心血，更是曾祖父当年用生命换来的起点。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除了比别人更懂点《玉匣真本》的皮毛，还能做什么？
他配不上这个姓氏。
“……我们相信，传统智慧与未来科技的结合，将是命理学发展的必然方向。我们既要继承古老的观星之道，也要拥抱最新的量子算法。这，就是明理学院的未来！”叶知秋的演讲在最高潮处结束。
掌声雷动。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未来？叶院长，恕我直言，您说的未来，已经是过去了。”
声音来自前排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反光的银色外套，显得桀骜不驯。他的胸牌上写着——奇点科技，CEO，陈默。
一个近十年声名鹊起的鬼才。
他根本没站起来，就那么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球，声音却通过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来。
“观星？量子算法？这些都太慢了。”陈默嗤笑一声，“我们奇点科技，已经开发出了‘命运神经网络’。只要输入一个人的基因序列和成长环境变量，它就能在三秒内，模拟出他未来一百万种可能的人生轨迹，并计算出最优选择。这，才是未来。”
“我们不再需要‘明理’，我们只需要‘计算’。我们不需要‘大师’，我们只需要最强的算力。”
他的话，像一颗炸弹。
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老派的学者皱起了眉，而一些科技界的人则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叶知秋站在台上，脸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问：“陈总的意思是，人的意志，情感，乃至冥冥中的德行与因果，都可以被数据量化？”
“当然。”陈默把金属球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所谓的意志，不过是多巴胺和内啡肽的化学反应。所谓德行，是一种社会博弈下的最优策略。一切皆可计算。林青阳大师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那个时代，他就是最强的生物计算机。但时代变了，碳基生命，终究要被硅基智能取代。”
这话说得太狂了。
太莽了。
直接把林青阳的神话，解构成了一台过时的电脑。
林明远感觉一股血冲上了头顶。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嘴唇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跟对方辩论量子纠缠和非线性逻辑？他不懂。他只知道，《玉匣真本》里说的东西，不是冷冰冰的计算。
是一种呼吸。
是天地的呼吸，是星辰的呼吸，也是人心的呼吸。
“放肆！”一个脾气火爆的老者拍案而起，“黄口小儿，也敢妄议林先师！”
“老先生，别激动。”陈默笑了，笑得很无谓，“我从不妄议，我只相信数据。不服？我们可以现场验证。就拿……就拿林大师的玄孙，林明远先生来做个实验，如何？”
刷！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林明远身上。
像无数根针，刺得他皮肤生疼。
他成了靶子。
他看到陈默眼中那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就是要在这最重要的场合，用最尖端的技术，来“杀死”林青阳所代表的那个时代。
叶知秋想替他解围，却被陈默一句话堵了回去：“怎么？明理学院不敢吗？还是说，你们也心虚，知道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在绝对的算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是阳谋。
接，可能会输得很难看，让明理学院和林家的脸面荡然无存。
不接，就是承认自己不行，从此以后，人心就散了。
林明远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甚至能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这……明远行不行啊？”
“他太年轻了。”
“唉，林家的传承，怕是……”
这些声音，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那个年轻人脸上的自信，刺眼得像太阳。
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那本曾祖父传下来的《玉匣真本》的微缩复制品。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