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铁片边缘时,齐墨正用指甲抠着背面一道新刮的划痕。那痕迹比“哈欠指数”更深,像是谁在夜里借着月光偷偷练习刻字。他没问是谁,只把铅笔头夹在指缝里转了半圈,灰末从木台缝隙簌簌落下,在泥地上积成一小片扇形。
女生走过来,靴底踩碎昨夜结的薄冰壳,声音轻得像炭条划过干燥木纹。她没说话,只是把工具包放在铁片旁边,拉链半开,露出夹层里那截断笔芯——上面还带着+0.7°的刻痕。
“炭条不够分。”她说。
齐墨抬头看她,眼神不飘也不愣,就是蹲在那里,膝盖抵着胸口,像随时要跳起来又像永远都不会动。他摸了摸铁片上的震字,指尖停在裂纹起点,“东区基桩偏了+0.9°,和信使记的角度差两度。但他们昨天晚上就关了泵阀。”
女生没接话,只低头看自己掌心,那里有昨晚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浅痕,形状像一只握紧又松开的手。
“那就正式教。”齐墨突然撕下地磁图背面,在泥地上画出一条弯曲航线,“先去北边冻土带,那儿的泵站和我们一样老。”他顿了顿,把铅笔头塞进裤兜,“不是去展示力量,是去告诉他们——你们早就在做了。”
女生蹲下,手指轻轻按住他画到一半的航线末端。那里本该是个标记点,却被她用指甲抠成了圆圈。
船出发那天风不大,但铁片绑在舷侧后,每隔一阵就会发出细微的刮擦声。信使坐在船尾,手里攥着半张记录纸,皱巴巴的边角已经被海水浸软。他低声嘀咕:“老工匠说想学炭条刻字……可我们连纸都省着用。”
齐墨没回头,只伸手摸了摸铁片上的新痕。海风比泵站的风更硬,刮过金属表面时留下不规则的凹槽,像某种没人认得出来的语言。
“泵站铁片教我们记哈欠。”他把衬衫撕下一角,包住铅笔头,“现在海风教我们记方向。”布条缠得紧,露出一点炭黑的尖,“下次带这个去——教他们用贝壳刻,冻土带有的是。”
信使愣住,低头看自己掌心。那里空着,什么都没有,连一道新划痕都没有。
冻土带的第一课是在雪坑边开始的。孩子蹲在那里玩泥壳,被家长一把拽起来时炭条掉进雪堆。齐墨没说话,只是弯腰帮他捡,指尖沾了点融水,在冻土上划出一道清晰刻度。
“你昨天画的星形泥壳,和我们泵站的一模一样。”他对孩子说,又像是对身后站着的老人,“你们的雪比我们早化0.7度,所以要早半小时关泵阀——这不是魔法,是你们早就在做的事。”
老人没动,烟斗杆插在腰带上,铜底反着冷光。他盯着齐墨指缝里的铅笔头,忽然蹲下,用烟斗杆量雪坑深度。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
女生站在稍远的地方,没上前,也没后退。她看着老人数到第三道刻痕时停住,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返程前夜,铁片被齐墨重新翻面,让夕阳照在“震”字上。光斑投在甲板上,晃动幅度刚好盖住信使摊开的掌心。
“你看这个。”女生突然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让船舱外的人都听见。她没解释,只是把铁片轻轻一转,让光斑移到信使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旧伤疤,被阳光映得发亮,像一条沉睡的河。
信使没动,只看着光斑边缘慢慢爬上自己的脉搏跳动点。
齐墨这时从船尾站起来,靴底碾过一块干结的盐壳,发出轻微碎裂声。他没看任何人,只把手伸进裤兜,掏出那支裹着布条的铅笔头,递给女生。
她接过去,没问为什么。
老人是在第二天清晨上船的。没人邀请他,但他带来了三枚打磨过的贝壳,边缘锋利,适合刻痕。他没说话,只把贝壳放在铁片旁边,然后蹲下,用烟斗杆在地上画了一个圆。
齐墨蹲在他对面,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他说,“我们第一次记录血滴方向的时候,女生本子上画了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