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林的破晓，是被硝烟、血腥与尚未散尽的寂灭气息染就的。
暗紫色的污染狂潮在陈观归墟奇点的强力压制下，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蟒，不甘地嘶嘶作响，却终究失去了爆发时的毁灭威势，缓缓沉降、弥散。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味淡了些许，但仍顽固地盘踞在每一寸焦黑的土地和断裂的枯枝上，提醒着昨夜炼狱般的厮杀。
“呼…呼…他娘的，总算是挺过来了！”张大胡子拄着卷了刃的巨斧，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和污血混合着，在他虬结的胡须上凝成暗红的冰碴。他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祭坛彻底化为冒着黑烟的废墟，影蝎连渣都没剩下，那些疯狂的污染者也随着祭坛的崩溃失去了力量源泉，大部分倒毙在地，少数还在抽搐的也被外围警戒的星陨卫迅速补刀清理。
“痛快是痛快，可这代价…”林震南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正半跪在一名重伤的星陨卫战士身边，动作麻利地为其包扎胸前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暗紫的伤口。战士脸色灰败，牙关紧咬，强忍着蚀骨的剧痛，眼神却依旧坚毅。周围，还能站立的星陨卫战士不过二十余人，人人带伤，甲胄破损，疲惫不堪，默默地收敛着同袍的遗体。昨夜并肩冲杀的袍泽，此刻已冰冷僵硬，被整齐地安置在清理出的空地上，覆盖着临时撕下的披风，无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雷长老将门板巨剑重重插入焦土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环视四周，脸上那大战后的酣畅豪情也淡了几分，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都是好儿郎啊…为了这帮狗娘养的邪祟，折损在此，不值当！”他走到陈观身边，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陈观的肩膀，震得陈观本就翻腾的气血又是一阵涌动，“小子，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再晚半步，老子这把老骨头倒是不怕，这帮娃子们可就悬了！怎么样？伤得不轻吧？”他粗犷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扫过陈观染血的青衫和苍白的脸色。
陈观强行压下喉头再次涌上的腥甜，微微摇头，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沉稳：“无妨，皮肉之伤。长老神威，破开祭坛护罩，才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他目光落在那些覆盖着披风的遗体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收敛英灵。所有遗体，务必妥善运回星陨阁，厚葬抚恤！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是！阁主！”周围的星陨卫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悲怆，动作更加迅速地行动起来。
这时，云渺仙子拎着昏迷如死猪般的赵郡守，如同提着个沉重的包袱，飘然落在陈观身旁。她清冷的目光扫过战场，在那些牺牲的战士身上停顿片刻，又看向陈观：“陈武圣，此间残局，归墟盟会即刻接手。我已传讯附近分舵，净化队伍与封锁人手正在赶来。赵郡守及郡守府一干人犯，我会亲自押解回总盟，严加审讯，务必挖出暗涡在王朝内的所有暗桩。”
陈观点点头，对林震南吩咐道：“震南，你带还能行动的兄弟，协助云渺特使，封锁黑鸦林核心区域，防止污染扩散，等待归墟盟接手。同时，派一队人先行返回郡守府，彻底接管府衙，清点一切文书印信，控制所有人员，不许走漏一人！尤其是赵老狗的心腹爪牙，一个也别放过！”
“遵命！”林震南抱拳领命，立刻开始分派人手。
“大胡子，”陈观转向张大胡子，“你带伤势较轻的兄弟，负责护送重伤员和…英灵遗体，即刻返回我们在城外的临时据点，妥善安置。所有伤员，用最好的伤药，不惜代价救治！”
“阁主放心！包在俺老张身上！”张大胡子拍着胸脯，瓮声应道，随即又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奶奶的，就是这身破甲，还有这斧头，卷刃卷得厉害！下次再碰上那些浑身硬壳的怪物，非得弄点更趁手的家伙不可！”他心疼地摸着斧刃上的豁口。
雷长老闻言，眼睛一亮，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嘿！说到这个，老夫倒是想起个人！天工司的‘欧老鬼’！那老小子脾气是臭了点，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但炼器的手艺，在整个北境绝对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尤其擅长打造破甲、破邪的重兵器！大胡子你这身板，他那肯定有合用的！等这边事了，老夫带你去会会他！不过那老鬼要价可黑，没点好东西入不了他的眼！”雷长老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祭坛废墟深处某些闪烁着幽暗光泽的、未被完全污染的奇异骨块碎片。
陈观心中一动。天工司…这个由一群顶尖匠师组成的松散组织，掌握着精妙的锻造、机关、符文技艺，独立于各大势力之外，只为追求技艺巅峰和珍稀材料。若能与之搭上线，对星陨卫整体战力的提升，意义重大。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善后。”
“阁主！”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星陨卫队长快步跑来，脸上带着激动和崇敬，“外面…外面的百姓！好多百姓自发聚集在林子边缘！他们…他们看到了昨夜的能量爆发和战斗余波，天没亮就赶来了！都在打听…打听是不是星陨阁的仙师们铲除了邪魔！”
众人闻言，目光都看向陈观。一夜激战，动静惊天动地，郡城居民不可能毫无察觉。恐惧之后，是劫后余生的期盼和对强者的仰望。
陈观略一沉吟，对云渺仙子道：“云渺特使，归墟盟接手净化之前，此地方圆十里，暂时还需维持现状。百姓聚集，恐受残留污染影响。烦请你以归墟盟名义，向外发布安民告示，言明邪祟祭坛已被星陨阁与归墟盟联手捣毁，首恶伏诛，余孽正在清剿，让百姓勿要靠近，安心归家。星陨阁，会守护此地安宁。”
他这番话，既给了归墟盟面子，又清晰地表明了星陨阁在此役中的主导地位和守护之责，更安抚了民心。
云渺仙子深深看了陈观一眼，没有反对，点头道：“理当如此。归墟盟的告示会即刻发出。”她明白，经此一役，星陨阁在铁壁郡乃至整个北境的声望，将如日中天。陈观此举，是在为星陨阁扎根北境铺路。
“阁主！”林震南处理完手头事务，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压低声音，“兄弟们在清理影蝎残部巢穴时，发现了一些东西。”他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入手冰凉沉重。
陈观接过，指尖微动，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块暗银色的金属板，边缘有着奇异的流线型弧度，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纹路，纹路深处隐隐流动着极淡的暗紫色能量光泽，透着一股不属于此界的冰冷、精密与…古老。金属板中心，镶嵌着一枚米粒大小、色泽暗沉、毫无光泽的奇特晶体。
“这是…？”雷长老凑过来，粗大的手指想摸，又缩了回去，他能感觉到这玩意散发出的气息与寂灭污染同源，却更加内敛、精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则感。
“在祭坛下方一个被空间秘法隐藏的暗格里找到的，被重重封印保护着，若非祭坛崩溃导致空间不稳，我们也发现不了。”林震南解释道，“影蝎死前似乎想启动它，但被阁主您及时阻止了。上面的纹路…闻所未闻，不似符文，倒像是…某种‘道纹’的简化摹刻？还有这晶体，感觉不到任何能量波动，却坚固无比，刀剑难伤。”
陈观凝视着手中的金属板，右眼深处那抹暗紫幽光微微流转。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些复杂纹路时，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轨迹交织的幻影一闪而过，一种源自归墟基石碎片的本能感应油然而生——此物，与寂灭本源有关，且层次极高！那些纹路，蕴含着某种关于能量运转、空间结构甚至时间维度的深奥“道理”，绝非此界武道所能理解！而那枚暗沉晶体，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颗…被彻底耗尽、榨干了所有能量的“种子”核心！
（系统，解析此物纹路结构及核心晶体成分，推演其可能用途与来源。）陈观在心中默念。
“指令确认…深度扫描中…”
“警告：目标纹路蕴含高度加密的未知规则信息，解析度不足0.01%…核心晶体结构极度致密，检测到残留的“维度坍缩”特征及“规则承载”痕迹，能量反应：枯竭。初步判定：为高等文明/生命体制造的“定向空间道标”或“规则干涉器”核心部件，因未知原因能量耗尽。其完整功能及激活方式未知。”
“推演建议：保留核心晶体，其材质具有极高研究价值。金属板纹路可作为“道纹”摹本，尝试以归墟之力反向侵染解析，或融入自身武技推演，但存在未知风险。来源指向：域外寂灭势力核心层。”
域外…高等文明…规则干涉器…
陈观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他将金属板重新用油布包好，收入怀中贴身放置。“此物与暗涡核心机密有关，我需带回星陨阁仔细研究。震南，做得很好。所有相关发现，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外泄。”
“是！”林震南肃然应道。
此时，天光已大亮，金色的晨曦艰难地穿透笼罩黑鸦林的稀薄污染雾气，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归墟盟的净化队伍终于赶到，大批身着统一银灰色制服、佩戴着净化符文装备的人员迅速接管了现场，开始布设大型净化法阵，清理污染。云渺仙子指挥若定，与带队的归墟盟执事快速交接。
雷长老看着忙碌的归墟盟众人，又看看疲惫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星陨卫，大手一挥：“好了好了，这边有归墟盟的娃娃们收拾，咱们的活儿干完了！大胡子，赶紧带受伤的娃子们回去治伤！陈小子，你也别硬撑了，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走，去你们据点，老夫那里还有几坛上好的‘火云烧’，正好暖暖身子，驱驱这鬼地方的晦气！顺便商量商量去找欧老鬼打兵器的事！”
张大胡子一听有酒，眼睛都亮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雷长老够意思！阁主，走吧！兄弟们也都需要休整！”
陈观确实感到一阵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强行压制归墟裂隙、夺回源核、最后又极限爆发压制污染狂潮，对心神的消耗是巨大的。更麻烦的是，怀中那星辰源核深处残留的暗红污秽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正持续不断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试图侵蚀他刚刚稳固下来的本源。他需要立刻静修，处理这个最大的隐患。
“好。”陈观没有推辞，“震南，此地后续交由你与归墟盟协调。大胡子，开路。”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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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陨阁在铁壁城外的临时据点，是一处废弃的驿站，经过简单加固和布置，勉强可用。此时，驿站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氛。重伤员被安置在相对干净的房间里，由略懂医术的战士和紧急从城里请来的郎中照料。轻伤员则相互帮忙包扎，低声交谈着昨夜的惨烈。牺牲战士的遗体被暂时停放在后院，覆盖着干净的布单，气氛肃穆沉重。
陈观、雷长老、云渺仙子以及几位核心队长聚在驿站最大的厅堂内。桌上摆着简单的食物和雷长老贡献出来的那几坛“火云烧”，烈酒辛辣的气息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阴霾。
陈观换下了染血的青衫，穿上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但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他端起一碗温热的药汤，慢慢喝着，药力化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才稍稍压下了胸腹间那股翻腾的灼痛感。
“他奶奶的，赵老狗那肥猪，平日里作威作福，落网了倒睡得跟死猪一样！”张大胡子灌了一大口火云烧，辛辣的酒气让他龇牙咧嘴，指着角落里被特殊符文绳索捆得像粽子、依旧昏迷不醒的赵郡守骂道，“等归墟盟撬开他的嘴，老子非得亲手剐了他！多少兄弟…多少兄弟折在昨夜！”他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大胡子，慎言。”林震南相对冷静，他按了按张大胡子的肩膀，“赵郡守是重要人证，他的口供关乎暗涡在整个北境乃至王朝的布局，自有归墟盟和王朝律法处置。我们星陨阁，行事需有章法。”
“章法？老子只知道血债血偿！”张大胡子梗着脖子，但声音低了些。
“血债，自然要用血来偿。”陈观放下药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让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但仇人的血，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浇灭最大的祸根。暗涡，才是真正的元凶。赵郡守，不过是一条被推出来的恶犬。他的命，现在还有价值。”
他目光扫过众人：“昨夜一战，星陨卫折损近半，伤者众多。此乃我陈观之过，未能料敌于先，护得所有人周全。”他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自责。
“阁主！”林震南、张大胡子等人霍然起身，神色激动，“若非阁主力挽狂澜，我等早已全军覆没！弟兄们是为守护一方、诛杀邪魔而死，死得其所！星陨卫，从无贪生怕死之辈！”
“没错！阁主，您千万别这么说！”“是那些该死的暗涡杂碎！”
众队长纷纷附和。
陈观抬手，示意众人坐下。“逝者已矣，生者当继其志。星陨阁不会倒下，只会更强！震南。”
“在！”
“清点此战损失，造册上报。所有抚恤，按最高规格发放，务必送到每一位牺牲兄弟的家人手中。伤者全力救治，所需药物资源，不计代价！同时，以星陨阁名义，通告铁壁郡及周边：星陨阁将广开山门，招募新血！优先招募牺牲英烈的子嗣亲族！根骨品性上佳者，无论出身，皆可来试！”陈观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凝聚人心、补充力量、也是告慰英灵的最好方式。
林震南精神一振：“是！属下立刻去办！”补充新鲜血液，星陨阁才能浴火重生。
“大胡子。”
“俺在！”
“你负责据点防务及伤员安置。同时，派人联系可靠的商会，采购一批精铁、玄铜、妖兽骨材…尤其是具有破邪、坚韧特性的材料，数量要大。”陈观想到雷长老提到的天工司欧老鬼，“既然要换装，就要换最好的。”
张大胡子眼睛放光，拍着胸脯：“采购打架俺不在行，但搬东西、看家护院、盯着那些奸商别偷工减料，包在俺身上！保证给兄弟们弄来最硬实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