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阁主请讲。”赵文谦笑容不变,心头却是一紧。
“听闻城中药价飞涨,伤药奇缺,无数百姓武者因缺医少药而延误救治,甚至丢了性命。”陈观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陈某手中,恰好有清心散、护脉丹、金疮药等几味伤药的方子。”
赵文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但眼底的警惕和冷意却浓了起来:“哦?阁主竟通晓岐黄之术?不知这方子…”
“方子尚可。”陈观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陈某不才,略作优化,成本当可再降三成,药效却能提升近半。”他仿佛没看到赵文谦眼中骤然闪过的寒光,继续道,“陈某有意,将此优化药方,无偿公之于众。并联合郡城尚有存余药材的医馆、药铺,平价供应,以解燃眉之急。”
“无偿公布?平价供应?”赵文谦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犯利益的冰冷和恼怒,“陈阁主!此议不妥!大大的不妥!药方乃各家立身之本,岂能轻示于人?此例一开,郡城医药行当必然大乱!况且,药材稀缺,乃邪祸所致,非人力可及!强行平价,只会让不法奸商有机可乘,囤积居奇,扰乱市场!此事,本官断不能准!”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郡守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以官威压人。
陈观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股无形的、比在林震南书房时更加凝练、更加深邃的“势”缓缓弥漫开来。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精神的沉重压迫。
赵文谦只感觉眼前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水幕。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那不是力量上的差距,而是仿佛一只渺小的蝼蚁,突然被置于浩瀚无垠的冰冷星空之下,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渺小与宇宙的永恒寂灭!一种绝对的、无法抗拒的、源自更高维度的“存在感”笼罩了他!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混沌的黑暗,星辰在其中诞生、膨胀、辉煌,又在转瞬间坍缩、湮灭,化作最原始的虚无!一切的挣扎、算计、权势,在这永恒的寂灭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噗通!”
赵文谦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直接瘫跪在地!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额头上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长须被汗水打湿,狼狈地黏在脸颊和脖子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书房内一片死寂。檀香依旧袅袅,但空气却冰冷刺骨。
陈观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郡守大人,眼神淡漠,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俯视尘埃。
“赵大人,”陈观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冰冷的法则烙印在赵文谦的灵魂深处,“南三郡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囤积居奇,断人生路者,当诛。”
“背后撑腰、吸食民脂民膏者,当罚。”
“这药方,本阁主今日便会派人,张贴于四门告示栏。”
“明日辰时之前,若郡城药价未能恢复常价,伤药供应未能畅通…那几位掌柜,”陈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侧门外某个角落,“还有他们背后的‘根’,本阁主会亲自去‘拜访’,与他们好好讲一讲,这‘新规矩’。”
说完,陈观不再看地上抖如筛糠的赵文谦一眼,起身,从容地走出了书房。
直到陈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才如同潮水般退去。赵文谦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触手!什么权势,什么算计,在那种力量面前,都是虚妄!
“怪物…他是怪物…”赵文谦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颤抖。
侧门被猛地推开,刘有财三人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看到赵文谦的惨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刘有财肥脸煞白。
“他…他说了…他要公布药方…他要平价供药…”赵文谦眼神涣散,语无伦次。
“什么?!”三人如遭雷击。
“降…降价!立刻!马上!把库里的药…全放出去!按…按平价!不!比平价再低一成!快!!”赵文谦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快去!不然…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铁壁城,镇邪司南域分舵深处。
依旧是那间隔绝一切的黑曜石密室。
厉千雪盘膝坐在一块万年寒玉床上,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的血色罡气。她面具已经摘下,露出一张英气却异常苍白的脸。额头、脖颈处,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每一次试图运转心法,调动丹田罡气,胸口便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更有一股阴冷、顽固的异种能量盘踞在经脉深处,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罡气本源,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那是被血魔藤傀触尾攻击时侵入体内的邪异能量,更深处,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本能感到恐惧的混乱气息。
“噗!”一口带着暗红淤块的逆血猛地喷在寒玉床上,迅速凝结成冰。
厉千雪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挫败。这伤,远比她预想的棘手!那藤傀的邪能,竟如此难缠!
密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文仲那温润平和的嗓音:“厉巡使,伤势如何?文某可否进来?”
厉千雪迅速抹去嘴角血迹,重新戴上面具,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文监副请进。”
密室门无声滑开。文仲手持白玉折扇,缓步而入。他目光扫过寒玉床上那滩暗红冰渣,又落在厉千雪苍白的面具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厉巡使强行压制伤势,恐非长久之计。”文仲走到近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此乃钦天监秘制的‘玉髓清心丹’,虽不能根治,但可助你暂时稳定伤势,压制那股邪异侵蚀之力。”
厉千雪没有推辞,接过玉瓶,微微颔首:“多谢文监副。”
文仲点点头,目光转向密室中央悬浮的一面巨大水镜。水镜中呈现的,赫然是郡守府书房内的景象!画面清晰地定格在赵文谦瘫跪在地、抖如筛糠,刘有财三人惊恐万状的那一幕!水镜下方,还有一行行细小的银色文字在流动,记录着刚才书房内发生的一切对话!
“监副的‘水镜观微’之术,愈发精妙了。”厉千雪看着水镜中的景象,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刀。她虽震惊于陈观那无声无息间便让一郡之首彻底崩溃的恐怖手段,但更在意的是陈观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
文仲轻轻摇动折扇,看着水镜中陈观离去的背影,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此子…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危险,也更…关键。他方才震慑赵文谦时泄露的那一丝气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带着一种…‘归墟’的寂灭之意,却又蕴含着新生的萌芽。矛盾而统一,古老而…陌生。”
他转头看向厉千雪:“厉巡使,你体内残留的那一丝异种能量,是否也带着类似的气息?”
厉千雪身体微微一震,沉声道:“不错!阴冷蚀骨,混乱狂暴,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之厚重感!与野狐坡最后爆发的那股能量同源!只是更为稀薄驳杂。”
“同源…”文仲眼中精光闪烁,手指快速掐动,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星陨黑风,赤芒贯地…异种邪秽…古星纹碎片…还有此子所修之诡谲星源…变数!天大的变数!莫非那古老的残卷预言…‘归墟之涡现,变数星主临’…所指的便是…”
他猛地停下推演,看向厉千雪,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厉巡使,关于陈观此人的一切情报,尤其是他修炼的功法、拥有的器物、与那星纹碎片的关系…请务必详查!不惜一切代价!此子…或许是解开南域乃至整个王朝当前困局的关键钥匙,亦可能是…倾覆一切的灾劫之源!”
厉千雪面具下的眼神剧烈波动。钥匙?灾劫?她想起野狐坡那毁天灭地的混沌黑暗,又想起城西那轻描淡写却碾碎一切的武圣之威…最终,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亲自盯紧他。”
就在这时,密室门再次被推开。镇邪司南域首座司徒弘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一名气息精悍的黑煞卫统领。
司徒弘看都没看水镜,直接对厉千雪道:“千雪!野狐坡锁元大阵初步勘测结果出来了!地脉深处残留的异种能量极其活跃且…具有强烈的侵蚀同化性!比最污秽的邪气还要难缠!我们派下去的三名资深地师…全部受到污染侵蚀,神智错乱,已…已无挽救价值!”他声音里压抑着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厉千雪和文仲脸色同时一变。
“另外!”司徒弘眼中寒光四射,“黑风山脉葬龙涧方向,半个时辰前传来紧急讯号!钦天监派去的观星士小队遭遇不明凶兽袭击,损失惨重!随行保护的黑煞卫也伤亡过半!他们传回的最后消息是…‘赤星坠点发现巨大生物骸骨…骸骨上有…星纹!速援!’”
“星纹?!”文仲失声惊呼,温润从容之色荡然无存!
“骸骨?星纹?”厉千雪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联想到了陈观手中的碎石片!
司徒弘猛地看向文仲,杀气腾腾:“文监副!看来你们钦天监要找的东西,已经引来了不得了的‘东西’!葬龙涧必须立刻封锁!增援必须马上出发!陈观那边…”他眼中厉色一闪,“暂且放下!先解决黑风山脉的麻烦!千雪,你伤势若还能行动,立刻随我点齐黑煞卫精锐,入山!”
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却掩不住城西老槐树胡同弥散的血腥味和恐慌。
张大胡子带着几个星陨阁的高手,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胡同深处那片狼藉的废墟和焦黑的土地上仔细搜索着。空气中还残留着怪物留下的腥臭和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
“张头儿,都翻了三遍了,除了那些怪物的烂肉碎骨,还有被吸干的猫狗鸡鸭尸体,真没啥特别的了。”一个手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有些烦躁地说道。
“少废话!大人吩咐的事,掘地三尺也得给老子找仔细了!”张大胡子瞪着眼,自己却蹲在一堵倒塌了大半的土墙根下,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堆瓦砾和灰烬。他总觉得那晚陈观大人蹲在这里看怪物尸体时,眼神有点不一样。
匕首尖拨开一块烧得发黑的碎砖,晦气,眼角余光却瞥见苔藓残片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用匕首尖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那是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黑色薄片。入手冰凉坚硬,非金非石,在火把的光线下,表面似乎有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流转。最奇特的是,薄片表面,竟然天然蚀刻着几道极其简陋、断断续续的扭曲纹路!
那纹路…张大胡子眯起眼睛仔细看,心头猛地一跳!这纹路的风格,怎么跟巧手李拓印下来的、大人视若珍宝的那古石片上的纹路,有那么几分神似?!虽然简陋了无数倍,断断续续,但那种扭曲、玄奥的感觉错不了!
“找到了!”张大胡子低吼一声,心脏砰砰直跳,如同捡到了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黑色薄片用手帕包好,贴身藏起,“撤!立刻回去禀报大人!”
星淬室内,星辰之力如雾霭流淌。
陈观盘坐阵眼,掌心悬浮着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薄片。指尖一缕凝练的青黑色星能小心翼翼地探入薄片之中。
嗡!
薄片表面那简陋的星纹瞬间被点亮,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一股微弱却精纯的、与野狐坡畸变核心崩解时逸散的能量、以及血魔藤傀体内残留的混乱星源完全同源的气息,透过星能反馈回来!同时,薄片内部,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暴戾、嗜血的凶兽意志碎片!
“果然…”陈观眼中青黑色星辉流转,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厚重的墙壁,投向了北方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黑风山脉轮廓。
“葬龙涧…星纹骸骨…”他低声自语,指尖的星能轻轻一震,将那缕凶兽意志碎片彻底湮灭。
“看来,这浑水,是不得不淌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丹田深处,那微型宇宙般的星能核心表面,简陋的星纹雏形在星辰之力的滋养下,似乎又微不可察地清晰、稳固了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