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主任,赶紧点儿!咱们都等着回去上班儿呢。”李大夫闹得最凶,假装看表着急,咧着嘴快笑地合不拢。
傅主任的表情看不到任何波澜,他倚着门冲着屋里晃了晃手上的急救电话。
一声铃响,好像真是被他给晃出来的。
“护士长,准备急救!”
老护士长回头跟众人撇了撇嘴,跟着傅主任出去了。
众人轻声叹息,只能用目光追随着窗外已经离开的傅主任。
“老院长,你得说句公道话,就让他这么走了?”李大夫摸了把胡茬,中年男人的脸上委屈巴巴。
“弄他!”老院长双手插在了胸前。
俞温以为听错了,一个战栗,连头都不敢擡了。
老院长跟在场的人宣布地挺正式:“下了班,都去我那儿。我让老伴儿把院子收拾出来,拿出几瓶酒来。”
“老院长,今晚傅主任值班。”俞温声音很小。
除了俞温,满场都是跟着起哄的。虽然不应景,但这话她必须得说。
老院长回头看了一眼,简单粗暴,“找个人顶他。其他人晚上押上他,带去我那儿。”如果不联系上面的话,简直听着像个老土匪。
“小郑顶上吧。小傅主任平时没少带你。我酒精过敏,跟小郑留下,你们就可以敞开来了。”为人老实诚恳的陈医生主动站了出来。
郑浩捅的篓子,自然捣蒜一般点头应允。
一拍即合。
趁傅主任不在,晚上医院给傅主任办的喜酒宴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了。
人走散了,两个小护士留了下来,一左一右陪着俞温往儿科去。
“小俞医生,你别怕,大家不会难为你的。都是太高兴了。”
“就是就是,大家跟傅主任闹得凶,是看他平时对自己太苛刻太辛苦了。”
“上周傅主任连着值班的时候,老院长心痛,还骂他等着单一辈子呢。老院长也是好心的。”
“……”
俞温连着点头,她自然知道院里人都是好意。
然而好意难却,她怎么都硬不下心去拒绝。
下了班,傅主任果然被人按着头走不了。
傅主任当着众人让俞温去接蓓蓓。这个理由,其实已经让她从医院里出来了。
陪着蓓蓓吃过晚饭,看看表,今天的时针好像走得慢,太阳都下去了,才刚到六点半。
听梅姨在一旁一遍遍叹气,怪傅主任连着值班不顾自己身体。
她实在坐不住了,还是把晚上老院长要给他们办酒宴的事儿简单告诉了梅姨。
梅姨连着点头,这下不着急了。她拍了拍俞温的肩膀,“行。小俞不想去,就别去。那些男医生,白大褂一脱,闹起来也没个人性。”
其实,院里的白大褂们都挺好的。
而且,老护士长也去,她就是为了护着俞温,才晚上特意调了班过去的。
俞温一个人低着头,没敢看梅姨,声音很轻,“他们宁川过来的人带了几瓶五粮液,说要把傅主任放倒才放人。”
梅姨端详着低着头的俞温,慈祥地笑了,“傅少没那么容易被放倒的。小俞不用担心这个。”
她走过去抱上了已经在揉眼睛的蓓蓓,回头跟俞温说,“蓓蓓第一天幼儿园,已经很累了。我去给蓓蓓洗个澡,之后就跟她睡了。”
梅姨是个明事理的阿姨,仿佛看出来了俞温的心思,没有多话。
进了洗漱间,梅姨从里面喊了句,“小俞要是出门,就带着钥匙……”
此时,俞温已经把钥匙抓在了手心里。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冲动地出了门;
也明知道去了就会难逃被众人围着打趣的尴尬。
她很害怕,也很紧张……
只是,这是个意外。
意外已经发生了。
意外的结果,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
虽然她的肩膀瘦弱不及他半分的宽阔,但她觉得她既然参与了,就得有点儿起码的担当。
她不能一个人逃脱。
她从没见过他真正碰酒精,除了那一次被她浇了一身乙醇。
她也会想:中午被围着的时候,她被问的那些问题,他也会被问吧……
如果他被问了,他会怎么说呢?她突然挺想知道,一时加快了脚步。
可是,再问道她,她该怎么办,她要说什么。想到这儿,又放慢了脚步。
走在路上,想东想西,俞温的脸上已经开始发烧。
老院长家是自己盖的老房子。院子很大,就在医院附近。
俞温正踌躇着,已经踏进了老院长的院子。
“快进来,快看,小俞来了!”老院长主动过来迎她,朝着院子里头喊了一嗓子。
院子里摆了几桌,吃的都是饭店送过来的外卖;
喝的可是摆了满满一桌子,一箱啤酒旁边真是几瓶宁川特产的五粮液。
此时桌子
临时院子里的光核桃树上拉了几盏灯,院子里熙熙攘攘更添了几分喜庆。
俞温一进院门就看见傅主任手里举着玻璃杯,仰着脖子在李医生的吆喝声中,杯中透明液体在缓缓倾斜中慢慢消逝。
放下杯子,他转过脸来,看了看白炽灯下没喝酒脸就红了的俞温。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时气息里挂着酒醇香。
隔得远,俞温没说话,只低着头走了过去。
“小俞要是不来,咱们还担心你娶了个假媳妇儿呢。”身后插科打诨的不止李大夫一个人。
“快给小俞搬个凳子来。”李大夫还没招呼完,老院长已经亲自给小俞搬了个凳子放在了李大夫边上。
老护士长把凳子拖到了傅主任旁边,热情招呼着,“小俞,坐傅主任这儿还有人护着。要不他们这些人都是要灌人的。”说着话,老护士长也是一身酒气。
俞温点头谢过,桌子小人多,后插进来的凳子紧挨着傅主任。
俞温刚坐下,李大夫就给她眼前放了个小酒盅,酒盅上面飘着浓浓的醇香。
“她喝蓝莓果汁。”傅主任看都不看,直接把俞温前面的小酒盅端了起来,一仰而尽。
这一桌7个人,天天在一块儿忙着,本来就熟悉,三巡酒过,话说得更放得开了。
李大夫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
他转过身打了个酒嗝,“小傅主任,大家都来给你道喜的,你倒好闷在这儿,问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儿在这儿给媳妇儿挡酒。没劲儿——”
笑着抱怨了句,他开了瓶啤酒递给了俞温。
“小俞,你要是喝,我给你倒一小盅,”李大夫有些醉了,手上比划着小小一盅,“他要是敢挡,就直接拿去这一瓶。”
啤酒度数不高,但不能让旁边的傅主任再混着喝了。
俞温赶紧举起不过拳头大的小酒盅,伸过去等着李大夫倒酒。
谁知旁边的傅主任动作太快,已经从李大夫手里夺去了酒瓶子,二话没有,直接仰起了头。
旁边几个医生跟着李大夫起哄,开始给他数数。
俞温从那一刻起,只觉得心被揪了起来。
她想站起来拦住他,可她没有勇气。
她想让他停下来,又被周围“六,七,八,九!”的呐喊声盖住,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们之间,只是一纸一捅就破的婚姻而已,她不值得他这么做。
看着他放下空酒瓶子,手背擦了把嘴,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闷闷低着头了。
春末夏初的院子,夜里的白炽灯下,萤虫环绕,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春意本醉人。
柔光灯下,他英俊的脸庞上依然硬朗清澈,被酒精润湿的双唇,被他轻轻抿了抿。
脸上冰凉如玉,没有熏上半分酒色。
但俞温看得见,他脖颈的青筋微微起伏着,就算酒不上脸,喝了这么多,也会影响呼吸。
他擡起手,手指按在领口,刚要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垂眸对上了俞温的视线,他又把手放下了。
俞温此刻很想,很想站起来替他解开那枚阻碍他呼吸的扣子。
她很想——
但周围的人都看着,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咽了口唾液,仰着脖子只看着他。
“老院长,我借个洗手间。”傅主任声音低磁,气息不稳,带着灼热。
“屋子里就是,你随便哈。”老院长笑着指了指身后。
“半天才去厕所,果然年轻就是肾好。这晚上……”李大夫看见俞温还坐得拘谨,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小俞啊,咱们都好奇地不行了。你跟咱们说说呗,那人,他除了那张脸,到底你看上他哪儿了?”老院长看见身后的人进屋里了,才压低了声音咧着嘴笑问俞温。
俞温看着眼前的筷子,连嘴唇都在打哆嗦,她没想到这么普通的问题,一下子就能紧张地说不出话。
“就那张脸还天天板着呢。”李大夫端起小酒盅接了话,“这问题,来之前我可是逼问小郑了。小郑跟他们是邻居,还是小俞的同学,他还真告诉我了。说是小俞亲口说的。”
“什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