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语惊四座(2 / 2)

天玄地黄录 水木熊 4063 字 4个月前

刘秀好整以暇地道:“拉拢乌桓,共防匈奴,这个策略并没有错。自百余年前乌桓人迁涉到北塞五郡之后,塞外诸族极少侵扰边界,可谓相安无事。为何近年来战事不断?问题究竟出在哪呢?若按我说,那是如今的形势变了。”

主试官不屑道:“如今的形势与百年前有何不同?你倒是说来听听。”

刘秀挺胸道:“从外在的因素讲,当时匈奴新败于大汉,漠南已无王庭,只剩些零散的小部落,他们为了生存,寻求朝廷的庇护来还来不及,自然不会生事。而乌桓,受尽匈奴的欺压已久,巴不得有我中原朝廷这个朋友,自然乐得称臣。”

他说完之后,环顾一下四周,瞧了瞧各人的反应。

主试官挥手道:“接着讲。”

刘秀见各人并不反驳,又道:“从内在因素讲,当时的大汉朝兵强马壮,英雄辈出,留在漠南的匈奴人只求自保,哪敢造次?能得到朝廷以礼相待,自然十分顺从。”

北边的王大夫拍案而起:“混账,你是暗喻我大新朝无能么?”

刘秀道:“王大夫莫急,我并无此意,刚才只是就事论事。”

陈茂连忙出来圆场:“就是,就是。王大夫稍安勿躁,且听他怎么说,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看我怎么罚他。”

刘秀接着道:“自从郅支单于退出漠北之后,留在漠南的呼韩邪单于趁势占据了整个大漠,此后经过数十载的休养生息,如今的匈奴又已形成了一个强大的部族。恰在此时,我朝对外族的安抚失当,匈奴人翅膀最硬,自然要带头挑事。”

王大夫再次动怒,起身喝道:“大胆刘秀,你竟敢对本朝的政令妄加评论?你一再藐视本朝,居心何在?”

刘秀脸露鄙夷之色,道:“既然连句话也不让说,我干脆现在就认输算了。”

“你……放肆……”王大夫的脸色十分难看,指着刘秀一阵跺脚,他忽地转身,朝一旁的陈茂道:“陈秩宗以为如何?”

陈茂一阵为难,强颜笑道:“这个……年轻人嘛,言语难免有失分寸,王大夫又何必放在心上?若是咱们太过计较,岂不在这些晚辈们面前失了风度?”

王大夫怒气稍减,这才一屁股坐了下去,兀自喘着粗气。

陈茂起身,朝场下道:“刘秀,你刚才所说,除了最后一句不大恰当,其他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事到如今,你还主张拉拢乌桓,简直愚不可及,难道教训还不够深刻吗?这乌桓人就是根墙头草,我们再也不能信他们了。”

刘秀道:“我们笑人家是墙头草,人家何尝不在笑自己?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在别人的耻笑声中活着?当中原朝廷不能给他们庇护的时候,他们别无选择之下,只有委曲求全地向匈奴人低头。话又说回来了,人家既然是墙头草,只要我们控制了风向,他们自然还会倒过来。就当前的形势来看,以夷制夷依然是最明智之举啊。”

陈茂道:“如何改变风向,让乌桓人倒向我们这边?你不会蠢得去送钱罢?”

刘秀摇头道:“要知道,匈奴人的残暴,那是远近闻名的,如果有的选择,没有人愿意与他们合谋,要让乌桓人再次倒向我们这边,其实并不难。”

陈茂一捋下须,好奇地道:“说来听听。”

刘秀道:“问题的关键,还在我们自己。若是我们太过无为,别说匈奴会肆无忌惮地侵扰边界,就连乌桓都会看扁我们。所以说,这要改变风向嘛,我们得拿出实力,与匈奴打一场胜仗,实力决定了你在人前说话的分量。”

主试官冷笑道:“嘴上说得容易,你去打一场胜仗试试。”

“我是不行,可咱大新朝人才济济,何愁大事不成?你对此有什么怀疑吗?”刘秀现学现用,用朝廷的面子将对方的话堵了回去。

主试官一阵语塞,涨红着脸道:“就你,建议把乌桓人迁涉到塞内?简直疯了。若是他们造起反来,那还了得?”

“就是怕人家造反,所以我才说将乌桓人迁到塞内,而不是匈奴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首先,在人数上,乌桓要少得多,便于管束;其次,乌桓人远没有匈奴人残暴,利于教化。从以往的史籍来看,要想解决塞外诸族的问题,只有两种方式,要么将他们彻底击垮,要么将他们融入我族。”

“你主张将塞外诸族融入我族?哼哼……真是异想天开,在以往的史籍中,我可没听过有哪一外族融入我华的。这乌桓人不也在北塞五郡住了上百年了,可结果呢?”

“虽然没有完全凑效的例子,但也不可否认,我们的祖先确实融合了一些戎狄部落,这就给了我们启示,这个方法还是可行的。我泱泱大国,子民万千,只要假以时日,慢慢地融合塞外诸族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若让他每日都生活在一个友善的环境之中,久而久之,也终会被感化。”

“可我看到的是,以往凡是与外族起了事端,基本都是武力解决的。当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你去跟人家讲道理,简直自取其辱。”

“武力固然直截了当,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且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你有足够的武力把这一族从草原上彻底消灭,百十年之后,其他种族又会在这里崛起,除非我族之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到草原上放牧去。”

“真是幼稚,若照你说的去做,恐怕咱们还在做着融合外族的美梦之时,乌桓人的屠刀已经悄悄举起,一个不小心,边塞数郡都要丢给人家。”

西边传来一阵夸张的嬉笑,附和声中,有几人做起了鬼脸。

刘秀不以为意地道:“之所以把乌桓迁到塞内,一来可以将匈奴孤立在塞外,二来可以更好地管束乌桓,若是有事,只要把关塞封闭,乌桓人翻不了天去,量他们不敢造次。将乌桓留在塞外,那才危险,看看如今的情形就明白了。”

主试官已无言可对,怔怔地在那苦思。

陈茂忽道:“那就对匈奴放之任之?”

刘秀笑道:“怎么能放之任之呢?我们有了足够的底气之后,可与匈奴友好相处,在不断的交流中建立感情,久而久之,边塞附近的匈奴人就会变成以前的乌桓人。”

“若是匈奴人不愿与我们和平相处,试图侵犯我们的边界呢?”

“那我们就和乌桓人一起对抗匈奴,共同维护边塞的安全,直到对方醒悟为止。”

“若是遇到凶残成习,豺狼成性,奸同鬼蜮,行若狐鼠的外族又怎么办?”

“有这样的外族吗?”

“我在幽州的时候,曾听当地的貉族人说,乐浪的东边,时有海贼登岸,以杀戮为乐,以抢掠为生,只要你能想到的坏事,他们都做,你想不到的坏事,他们也做。”

“你确信有这样的一群人,而不是几个人?”

“确切的说,是这样的一族人,他们每次出动,少则几百,多则上万。只不过我们远在中土,大家很少听说他们的事罢了。”

“真是难以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恶魔存在。”

“那里的州郡官员,用两句话来形容他们。”

“哪两句?”

“丧心病狂,罄竹难书。怙恶不悛,千夫所指。”

“这样的人,一两个就够恶心了,竟如此之多,唯有避而远之。”

陈茂失笑道:“怎么,你怕了?”

刘秀道:“不是怕,是不值得。这就好比你遇到一个挑大粪的恶棍,纠缠下去,横竖都会弄得一身脏臭,不如走为上策,送瘟神不如避瘟神嘛。”

这时,南边一人忽道:“若是对方挑着大粪追过来呢?”

四下登时发出一阵暴笑,陈茂指着那人笑骂道:“低俗……”

刘秀凛然道:“人不犯我,也就罢了,若是苦苦相逼,那就兵戎相见。”

主试官讥笑道:“怎么,不搞外族融合了?这不还是要靠武力来解决问题?”

“这只是融合前的一个特殊过程。我依然相信,一个种族里的大部分人是好的,是善良的,这就好比一个洁白的面团,即使掉进了荆刺蓬,成了个到处扎人的坏东西,但只要敲打敲打,让那些刺露出来,再挑出去,剩下的面团还是可以吃的。”

“你这个想法也就说说而已,根本是行不通的,纯粹是无稽之谈。”

“这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事情,需要长时间磨合。一百年不行,那就五百年。五百年不行,那就一千年。若还不行,一万年又如何?”

“一万年?”在场之人震惊了。

“我朝的年历都排到一万年之后了,难道我们的思想和信念不能跟过去吗?只要我们一代代的将这个信念延续下去,总有一日,宇内各族皆为兄弟,四方边塞再无狼烟。”

震耳的掌声已如洪水般暴响起来,整个操练场都轰动了。

南边一人忽地站起,大声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所说的能否行得通,但就是听一听也觉得过瘾啊,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啊……想想能够吃着匈奴人的酪,喝着乌桓人的酒,一起在塞外引吭高歌,遛马看日出,别提多带劲了,哈哈……”

“再娶个塞外的婆娘,生一堆的娃……”

“哈哈哈哈……”

一时间,支持刘秀的呐喊声响彻在操练场的上空。

“简直荒谬!”王大夫再次甩袖而去。

主试官已没有插口的机会,他一敲铜锣,木讷地站了起来,怔怔道:“认为田博士门下胜出的,请举牌。”

木牌举起,这次竟然只有寥寥八数。

“认为许博士门下胜出的,请举牌。”

二十二,举牌数竟然是二十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就连那十名钦点的考核官当中,都有两人举起了木牌。

喝彩声有如炸雷一般暴响起来,到处都是兴奋欲狂的面孔。

许子威热泪盈眶地走了下来,紧抓着刘秀的肩膀,激动得身躯摇晃。

两名弟子忙将他扶住,他这才站稳,颤声道:“文叔啊,你做得很好,是你改写了我们逢选必败的历史,为师感到很欣慰。”

强华喜道:“这下好了,看他王家以后还如何神气?”

一人道:“悟悠,总的算起来,双方以六六收场,这是和局,谁都没输啊。”

强华哂道:“他们下半场输得这么彻底,以后哪还擡得起头来?哈哈……”

许子威叹道:“文叔啊,你这一下可就扬名了,有道是树大招风,一定会招来王家的记恨,太学府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刘秀欣然道:“这我早考虑过了,我不在乎。”他忽地凑近许子威耳边:“今日杀了王家的气焰,总算了却了老师的一个心愿,弟子已无憾矣。”

许子威一阵大笑:“你刚才的见解,连为师都有些惊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博览群书,从各家史书言论中琢磨出来的。”

“看来你常去槐市,不是没有道理啊。对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陪老师一起过完这个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回家乡过自在日子去。”

“好,难得你这么心胸豁达。为师料定,他日机遇至时,你必成大器。”

刘秀正要答话,随着一阵欢叫,他忽地被人擡了起来,往外面的人海中去了。

许子威瞧着大家开心的模样,也放声大笑起来。